妈,昨天元旦,您给爷爷奶奶还有姥爷包饺子了吗?
妈,一百七十五天了,您离开儿子这么多天,为什么儿子才梦到您两回。您不想您儿子了吗?妈,儿子好久没看到您了,来陪陪儿子,让儿子再和您说说话好吗?儿子有好多话要对您说呀。
妈,今天上午和盛花带佳佳打预防针去了,那里好多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去的,看着儿子心里真是难受。盛花上午请了假,下午去上班,佳佳姥姥中午吃完饭赶过来照顾佳佳。妈,如果您在,肯定能更好的照顾您宝贝孙女,也能让佳佳姥姥少受点忙活。儿子现在每天都会有好几回想起您,经常有人问你怎么瘦的这么多?我不能告诉他们,是因为我没有妈了。
妈,没有了您的陪伴,儿子觉得活在这个世上,真没有意思,没有意义
妈,咱娘俩继续看书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我一走出客厅,妈就对胡容说:“我不是心理障碍,就是难,做不到。”可是刚才当着我的面她既不承认,也不辩解。她一定觉得和我说什么也是白搭。寒心之后,只好对胡容一诉哀肠。
胡容试着帮她练习从椅子上起立的动作,只用一个手指扶着她,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她不过就是需要有个心理上的依托。
胡容说:“您看,我一个手指扶您,有什么力量?这就是您的思想上问题。”
妈说:“那就再练练吧。”
胡容见她每次落座时膝盖也不打弯,与椅子距离还很高就“咚”地一声跌坐下去,便说:“您看,您‘咚’地一下就坐了下去,而且坐了几次都没出问题,说明您身子骨还很好。可是您不能离椅子这么高的时候就往下跌坐,这样跌坐下去很危险的。”
妈就说她的腿硬了,打不了弯了。
然后又对胡容说:“小月势力眼,她对我和张洁的态度不一样。我叫她扶我起来,她就是不扶。”
胡容说:“您别想那么多,别怪她。是张洁不让她扶您,为的是让您多多锻炼锻炼。”
妈说:“我只是跟你讲讲。”
胡容又帮助她起来坐下、起来坐下地锻炼了一会儿。
这时妈突然对胡容说:“我要走了,我活不了几天了。我累了。张洁也累了。
她太累了。她要是三四十岁还好说,她也是到了关键的年龄了。像你,不是也得了那么重的病吗?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人可以多商量商量。唐棣用不着操心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张洁。“
好像她那时就知道我要大病一场(她去世后不久,我就查出丙型肝炎),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为了我能安心治病,免得我再为她去四处奔波、求医、找药、为她受累,她毅然绝然地决定走了。
胡容一听她这样说就慌了。忙问她:“您哪儿累?”
妈又说不出。
胡容又问:“您的腿累吗?”
妈说不累。
胡容又问:“您这样起来、坐下累,是不是?”
妈也说不是。可她还是说,她累了。
胡容着急地劝导她:“您怎么能这样说,您得好好活下去。您手术做得这么好,还得活好长时间呢。”
妈说:“是啊,谁不愿好好活着、活得长,可是我不行了,力不从心了。我这样张洁多着急,她也累了,我帮不了她的忙,还给她添乱。”
胡容说:“这是她当女儿应尽的责任。咱们不是还要一起到美国去吗,我去看女儿,您去看唐棣。”
妈说:“不啦,不行啦。去过了,也看过了。我的腿硬了。”
不论胡容说什么,似乎都拉不住、留不住妈了,妈突然就像修练到了四大皆空的境地。
可是过了一会妈又要求胡容帮她练习从椅子上起立坐下的动作。
胡容让她休息一会再练。
她说:“我要练,不然张洁又着急了。张洁对我很好,可是她的脾气让人受不了。”
妈在美国的时候也对唐棣说过:“你妈是很孝顺,可是她的脾气太犟、太急,我受不了。我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心情太坏了。”
确实像妈自己说的那样,她嘴上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心里什么都清楚。
曾几何时,我难道不是一个老是笑嗬嗬的傻姑娘?
不论与多么刁钻、阴暗、狷介的人相处,都能相安无事。倒不是我有多么宽宏大度,而是天生成的没心没肺、浑然一片、轻信于人。不论谁坑害了我、甚至卖了我,不要说以牙还牙,就是觉悟也难。偶尔品出些滋味,也是转眼就忘,从不知道记恨。曾经有个长我许多、清华五二届的追求者,对我的评价即是“浑然一片”。
在我林林总总的候选人中,那是母亲看中的两个中的一个,另一位是中学时代一个姓付的同学。
这两个人都是品行极好、忠厚老诚的知识分子,后来全都当了高级工程师。其中一个下落不明。提起他,妈老是痛惜他说:“恐怕早死了,他得的一定是肝癌。”
另一个在五七年的整风反右中遭了大难,从此心灰意懒,最后丢弃了他的学业,跟着儿子到日本去了,自食其力地在一家公司看大门。说,“即便如此,老死他乡,我也不会回去了。”
我在婚嫁方面,从没有听过妈的话,这当然是她这辈子最伤心劳神的事。
可我就是听了妈的话选择其中的一个,我就能幸福吗?
婚姻可能是人生最难、或许根本就是无法破释的谜。
记得有个中学时代的女友问我:“你为什么老是笑,你真是那么无忧无虑吗?”
是的,那时候我只会笑。甚至十几年前我也笑得不少,即使在所谓生活作风不好而饱受世人耻笑的时候;即使在穷困潦倒,贫血得晕倒在地、衣衫补了又补的时候……
就是这几年我的脾气才坏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不得不抛却幻想,面对人生的种种缺憾,可又无法回避这缺憾的伤害……
觉得自己对人人都有一份应尽的责任,既要尽孝道、又要尽妇道,以及朋友之道。还要挣钱养家,又件件都想做好。结果不但没有本事将这包揽天下的角色演好,反而累得七窍生烟、六欲全无……
但是又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把这神圣的角色死心塌地、任劳任怨地扮演下去,便只好自哀自怜、心生怨气……
我被做人的重担压迫得失去了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