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参加立志的葬礼后回到暂寓的昆明已经一天多了,我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这位博学、通达、和善、尽责的哲学家如此年轻就离开我们、离开他挚爱的家人而去。
认识立志是从1996年金秋一同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攻读研究生学位开始的,倏忽已近廿载。立志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开朗的笑容,温暖开阔的胸怀,和健谈的风格。当时的研究生是四人一个宿舍。立志和另一位哲学系研究生与经济系的两位研究生合住。不同系的学生同住,因为研究兴趣、学习和研究日程以及生活习惯和规律的不同,极易产生不和。而立志宿舍的同学们却能和洽相处、其乐融融,像一家兄弟四个。我的观察,这其中与立志的谦逊宽容、以礼待人,不无关系。当时了解不多,后来逐渐知道立志于中华学术的深研,才想到他这种尽善尽仁的处事待人态度,是由他深厚的国学修养发出的。
立志的国学涵养,主要还是展示在他工作生活中有感而发创作的书法和古体诗词作品。他的书法似基于颜鲁公体,古朴刚劲,显示出他对于中华传统精神境界的执着。而他的诗词又展示出他坚守个人精神、淡化俗世纷争的愿望。他的网名“水流云在,”意思应是世俗纷扰、瞬息变幻、而我们应当涵养胸中一点正气,使之万古不易。 四字而现他以中华哲学构建的华丽的内心殿堂。
国学的主要功用,不就是以家庭为核心,涵养个人精神、协调人际关系,以建立一个各得其乐的生活共同体么?所以立志对于中国哲学的学用,可真算得到了精髓。
立志对于国学的深爱,亦见于他对后代后学的尽职培养。立志自有长子游游,就以唐诗宋词沁润他的身心。我零五年负籍他乡,最初几次回国还需经停北京,与素红和立志见面。最近一次见面似是一三年。游游已经长高,当时好像已经背完唐诗三百首,开始了诵读更多古诗词经典的宏大计划。这次葬礼上见到游游,长得更高,儒雅有礼,文质彬彬,颇有乃父之风,显见立志家庭教育的功效。立志可以含笑了。他的二儿尚在襁褓,此次葬礼上未见,但素红作为他的生活和情感伴侣,应会继续他的教导方式。他日再见到一位温润玉立的孩子,乃是我的预期。他的学生朋友闻他辞世,满怀痛悲浇成首首古诗词,词工意切,亦见立志国学方面的春风化雨。
人说学贯中西,似乎是极高的赞誉,在立志身上,却是平凡的现实。他大学学物理,研究生就进而探讨科技哲学,以探寻经典科学背后的理性支架, 从知其然而臻知其所以然。他任教北外后,不忘初衷,孜孜以求,通过博士和博士后项目精研心灵在人生意义探索和知识积累中的功能,在陆王心学和怀特海、康德哲学的基础上构建自己的心灵哲学体系。我虽然还没有机会读到立志的研究成果以从中受益,但它们发表于《哲学研究》和《哲学动态》这样重要的国内哲学期刊、《光明日报》等重要的媒体,以及其他诸多平台,对于哲学家们的影响应该不言而喻。从立志一五年转入北外全球史研究院工作和他的科学基础知识看,其在年轻而珍贵的生命尽头的几个月内经历一次思想洗礼,恐非只是寻求一种物理意义上的挽救,而更像是在华北传统乡风和社会宽容开放的背景下,对一种连接其传统哲学理解的新的哲学的追寻。
我一五年见过立志和素红一面后,音信暂断,所以他得病及复发的过程,全不知道。骤然在他离去的第二日得到他的噩耗,震惊莫名,颇感物伤其类。一则伤其年纪类似,学术前程正好,然而天不假年,突然赍志而殁,令人怎不扼腕。二则伤其亲老子幼,妻子又逢哺乳,其家正需柱石,想其弥留之际,心中怎能没有无限不甘。高校年轻英才身负科研教学生活几重重压,奋不顾身,劳累辞世的悲讯时有耳闻,不意今日竟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边,深感痛惜。
立志已去, 哲人萎矣。然后身后有爱他敬他的亲人、朋友和师生,有成文的思想和留驻人们心田的影响。人生夫复何求?立志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