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 窝
老两口辛辛苦苦一辈子,拥有的最大固定资产,就是三间土瓦房。
那原来是用来喂牛的房子,面积不足30平米。后来父辈兄弟分家,划归父亲所有,从此改做住人。多少年来,一家五口人,就挤住在那里。
房子的简易破烂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从屋里向上望,透过瓦缝和椽眼,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线和天空。屋顶和四周的墙角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四面的土墙壁,到处坑凹不平,大洞小眼,窟窿里藏满了臭虫。
每天夜里睡觉前,母亲总要端着小煤油灯,对着那些窟窿烧臭虫。那时自己也不知道害怕,还觉得挺有趣,经常是一边帮着母亲找臭虫,一边数着烧死臭虫的数目,时不时还因为臭虫要逃跑,惊得自己大呼小叫。
即便是如此破烂不堪的房子,也没有个完整的产权。父母过世多年后,邻居突然提出,说房子后墙是她家的院墙。
刚开始觉得挺生气,心想着老人活着的时候不吭,现在人死了,来说这种话,还怀疑其中有诈。
后来经过仔细察看,发现自家房子的后墙,确实与邻居家的院墙,同在一条直线上。而且人家的院墙,比自家房子后墙,要长出许多,能够自成一体。再联想邻居女主人,平时为人处世也不错,不可能会无中生有,以此来欺诈我家。
随即把气头转到了父母身上,抱怨两位老人一生糊涂,没有抓治家理财的关键,连房子物业这样的大事,都没有趁早解决妥当。
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兄弟几个逐渐长大成人,开始面临结婚成家的问题。父母费尽周折,总算让大哥先成了家。到67年初,眼看二哥早已过了法定结婚年龄,因为住的问题解决不了,托人提亲说媒的事,总是无果而终。两位老人费尽了脑子,操碎了心,时常急得通宵难眠,几年间便白了头。
实在没有办法,老两口合计着用最简易的方式,再盖三间土瓦房。
经过东筹西借,先凑齐了50元钱,买了点打地基用的青石,便开始动工盖房子。
买不起房梁,用实山土墙代替;没有檩条,拔掉自家院地里小树凑合;没有荆笆,爷仨带着镰刀,背上干粮,上太行山上自己割,回来自己编。其余的黄土自己拉,弧器(土坯)自己打,小工是亲戚、邻居、弟兄仨。
那次盖房子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尤其是上太行山割荆、拉荆的情景,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初冬的一个上午,我和父亲、大哥三人,挑着够吃一周的面粉和干粮,带上被褥、镰刀、锅碗、绳子等家什,从家里出发,一路步行,翻山越岭,在夜幕降临之后,来到了太行山深处的一户人家。
经过好说与求情,这户人家的主人,同意让父子三个,在一间堆放牛草的破房子里,暂时住上几天。
随后的时间,父子三人早出晚归,分头到大山里割荆条。
吃饭问题从易从简,几个砖头搭个灶台,能把饭烧熟就行。早晚两顿自己做,午饭是从家里带来的干馍,饿了随便啃几口,连水也喝不上。
割荆条这个活,不是一项轻松劳动,每天进到大山深处,除了两手不停地攀爬、割荆条外,同时要注意野猪、山蛇等野兽草虫的攻击,还得防止不小心,掉落山崖的危险。一天下来,时常累得腰疼腿酸,精疲力竭。至于挂烂衣服磨破手,更是天天都会有的事。
山高林密,人烟稀少,大白天在山上割荆,几乎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尤其是中午时分,高山深谷,寂静空旷,时常还让人心生恐惧,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始终笼罩在心头……。
不管如何,经过六、七天的辛苦劳动,盖房子用的荆条,算是凑得差不多了,看着乌云密布的样子,象是要下雪,父子三人不敢怠慢,背上行李赶快往回转。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大雪封山,家家封门闭户,停止了所有室外活动,爷仨算是躲过了一劫。
一个多月后,冰消雪化,道路开通,父亲借来三辆平板车,爷仨又一起前去拉荆条。
头天夜里10点左右上路,第二天凌晨鸡叫三遍时分,山里人都还在睡梦中,我们就赶到了目的地。因为担心重车返回时,天黑路上不安全,三人不敢有丝毫松懈,稍事休息后,吃了点东西,就赶忙抓紧时间装车。等把荆条全部装好,拉车向回返时,才上午10点来钟。
一路上,爷仨苦头吃尽,汗水流干,其中最吃力的,要算拉车翻越虎岭山头那一段。
弯曲的盘山马路不足200米,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三个人象蚂蚁搬家一样,一个车一个车地推拉,十来米十来米地向前挪动。那一次,自己算是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做步履艰辛,什么才是背负沉重压力。
以往在电影里,曾无数次地看到过,瘦骨嶙峋的搬运工人,迫于生活的压力,拖着沉重的脚步,埋头拉脚的情景。但那都是过眼烟云,并未留下深刻的记忆。这次拉重车翻山越岭,汗流浃背,心慌难耐,上气不接下气,让自己有了切身的体验,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
整个房子盖下来,除了买点青石、瓦片、钉子外,基本没多花其他钱。就这么因陋就简地施工,全家人也是节衣缩食,整整一年没敢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