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仁见智
文革中的另一道景观,是闹极一时的“四大”场面,尤其是大字报和大辩论。
作为事件的经历者和参与者,我对它的是非得失,也有着独特的感受与看法。
总的说来,它是负面的和不可接受的,除了让一些人在浪费时间的辱骂和争论中,练习文笔和学会狡辩之外,于国家、于社会没有多少益处。但从另一种特殊角度去看,也确实使自己丢掉了简单,减少了怯懦。
文革初期,“四大”形式被青年学生发挥运用到了极至,除了反对毛主席的话不敢说,其他各种言论、口号、文章等,翻手云,覆手雨,可以说是随便讲,随便写。
大字报铺天盖地,充斥了学校、机关、工厂和道路两旁;大辩论随处可见,延伸至每个家庭的父子、母女、夫妻、姊妹之间。
政治口号被无限制地夸大和夸诞,政治行为不着边际地走向极端,所有人都抱定同一种心理,越夸张、越极端、越刺耳,越是符合“革命”二字的要求,也越发让人觉得思想红、心忠诚。
尤其是涉及到核心政治事件,群众参与的深度和广度,人们的敏感性和无情程度,更加令人难以想象。
父母子女可以不认,夫妻双方可以不睬,亲情友情可以不管,但政治立场、是非态度决不苟合。同事中、朋友间、一家人,时常不分时间、地点,因为观点上的分歧,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辨得怒目相对,甚至形成思想和行动上的隔阂。
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不管是真思想好,还是假觉悟高,不论是真明白,还是假清楚,反正所有的中国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谁都没能够控制住自己,全都发疯似地参加了运动的全过程,而且作为附带品,大家也各有所获。
有的练就了一手好书法,有的锻练出一嘴好口才,还有的见识了以往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的长长短短、方方圆圆,自己就属于这第三种情况。
那是66年的八、九月间,文革运动还正处在发动阶段,北京学生凭借着离中央首长近,知道消息快的优势,以传达、宣传中央首长最新指示的名义,到处串联和鼓动学生停课闹革命,煽动他们起来造反。
一时间,北京学生成了钦差大臣,活动的范围遍及全国各地。哪里的学校还在上课,哪里的教学秩序还在维持,他们就说那里的群众没有被发动起来,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在走,就串向那里,煽风点火,妖言惑众,唯恐天下不乱。
北京学生的傲慢和指手划脚,其实当地的学生非常看不惯,也普遍不太认可他们的做法。为此,双方时常发生争执,相互指责,甚至引发冲突。
当时,自己和班上的几名同学,串联到了武汉大学,正碰上北京大学生,南下也来到那里,于是,有幸亲眼目睹了他们煽风点火的情景。
在一堆堆的辩论人群中,来自北京和武汉当地的学生,都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在关心国家大事。都在拍着胸脯强调,自己是在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伶牙俐齿,互不相让,使一旁围观的人,眼花燎乱,目不暇接。
面对着一个个辩论者的自信面孔,听着那近似诡辩的相互指责,我既好奇,又揪心。尤其是一个不起眼的北大学生的言行,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自己开了眼界。
他身高不足150公分,戴着一付浅色近视眼镜,略显瘦小,貌不出众。站在一张大字报前,字词严厉并略带风趣地批讲着上面的多处“错误”,不时引起围观者的讥讽和哄笑。
忽然间,几个略显油嘴滑舌的武汉青年,对他的说法提出了质疑,还一起对他进行围攻和谩骂。
我这个见识少、生性胆小的乡村中学生,从未见到过此种场面,那么多人围攻一个人,而且被围攻者又是身在异乡。
说实在的,当时看到围攻的人越来越多,青年学生中夹杂着社会痞子,一些人不仅对他恶语相向,而且还在动手动脚,自己的怯懦性格再次隐现,真有点想说:“你还不快跑!”
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面对眼前的谩骂和恐吓,这个北大学生竟然毫无惧色,依旧侃侃而谈,风度翩翩,还显示出不肖一顾的蔑视神情,着实让自己在心底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