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肝肠寸断

    91年3月14日，这是我和孩子们永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天，玉香被诊断出，患上食道癌。在胃镜检查单子上，医生写下了这样几句话：
  “食道中下端发现肿块，疑似癌细胞病变，建议住院作进一步检查”。
    寥寥数句的诊断结论，字字重若千斤，令全家人心痛欲碎，肝肠寸断。
    自己当时在想，玉香这个病，不一定是在短时间内所形成，诱因也可能是多方面的。
    其一，河南老家所在地，患此病的人一直比较多，岳父母也都是因此去世。难免叫人对当地的饮食习惯与环境条件，以及家族遗传等诸因素，产生联系和怀疑。
    其二，玉香进入城市后，除了小匠的不听话外，工作和生活之路，走得异常艰难和吃力，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疾病的形成。
    在工作上，从一个农村社员，转换为工厂的工人，从不学就会的锄地挑担，到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低压电器走线工，可以说是新事物全接触，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既要用体力，又得动脑子；既要受苦受累，又需耐心细致。件件都是从头学起，一切都在从零干起。
    玉香争胜好强，一贯看重荣誉。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她不知道单独加过多少个班，偷偷流过多少次泪。
    在生活上，一心想着要改变贫穷的历史，厚实家里的经济底子，她考虑的很多，付出了很多。
　　那时侯，我虽已提干多年，月工资也不低，但恰如所说，男人无妇财无主，鸡叨狗衔剩不下。由于玉香长年不在身边，年年都要回乡探亲，每次都得买这买那，钱全撒在了路上。
　　当时心里还想，反正不够一担挑了，节约不住，该花就花吧。于是战友情，老乡礼，吃吃喝喝，你来我往，也开始随便起来，几年下来，开销花费决不在少处。直到家属随军时，存单上的余额，依然寥寥无几。
    玉香来到部队后，处处精打细算，事事合理安排，家中的荷包，才开始渐渐臌胀。
    在工资收入不太高的年代里，为了能够积攒起一笔存款，她想方设法节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从不乱花一分钱。还常说：宁买不值，不买吃食。一直对家人的嘴，抠得很紧。
    平时的菜食，主要是萝卜白菜当家，再加上点豆腐。至于肉类食品，一般都是隔几个星期，才会偶尔吃一次。
    记得去北京上军校那两年，小匠被送往山西，杭州只剩下她和小强两人，玉香在生活和花费上，更加显得吝啬和不舍。
    晚上做一锅米饭，除了当顿吃外，第二天，早上泡饭用得是它，玉香带往厂里的午饭是它，小强中午放学回来吃的还是它。唯一不同的是，小强在家里，可以自己把饭热一下，而玉香只能是一茶缸米饭，加上几根咸菜，冷也好，热也好，咸也好，淡也好，反正得粗着嗓子往下咽，不然那繁重的装配活，根本就顶不下来。
    或许是工作太忙，或许是不舍得，也可能是忘记了，中间一连好几个月，玉香一直没进过肉店。小强也习惯了艰苦清淡的生活，从来不说饭菜的好与坏，也从不会主动提出想吃点什么。
    忽然有一天，玉香记起了孩子的生日，下班后专门拐了个弯，到菜场买回一斤猪肉。
    小强放学后，看见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肉菜，心情异常激动，当即说了一句：“妈妈，我们家好长时间都没有吃肉了。”
    孩子这种懂事和委婉的提意见方式，让玉香心里顿时觉得酸酸楚楚，很不是味。
　　还有一天，记不清什么原因，玉香一出门，让财神爷绊了个跟头，同事迎面送来一块熟牛肉。
　　面对这捡来的奢侈，长时间不闻肉味的玉香，心中格外兴奋。当晚，从柜子里拿出过年时剩下的半瓶酒，吃了个高兴，喝了个痛快。
　　哪知外财不扶苦命人，玉香在过足嘴瘾的同时，也饱尝了天掉口福的苦涩。
    那些天，她正处在月经期间，本来每个月的经血量就多的吓人，哪个月也没能看住过，总是把里外裤湿透。自从喝了点酒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经血就开始猛增，长达30多天，一直完不了。无奈只好上医院，看大夫，做检查，吃中药，既受了惊吓，也尝尽了苦味。
    为了能多赚些钱，让日子过得宽裕些，她除了正常上班外，还不顾劳累，想方设法，寻找赚钱门路。
    凭借刻苦钻研，熟练掌握的走线电工技术，她与另一个同事，在一家私人企业找到了一份安装活。一连许多天，都是利用下班后的夜里时间，帮人组装低压控制电器。
    这个私人厂子位于钱塘江上游的云溪竹径旁，离玉香上班的地方，有四五十里的路程。两人下班后，先要骑40分钟自行车，从杭州的东南远郊回到家，慌忙吃上几口饭，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然后再继续骑车一个多小时，大斜线穿越杭州城，最后抵达西北远郊的加班地点。
    其间要经过南山、虎跑、之江等多条路，穿越青龙山、动物园、虎跑山、六合塔等多个景区。这是杭州的一条黄金风景通道，众多知名景区的聚集点，也是所有慕名来杭游客的必到之处。
    但是，如今玉香骑车穿行的时候，却全然顾不得观赏那风景，也根本没有了那份心情，只觉得这段坡路太陡、太长、太难行。
    这还都不说，完成了行路任务，才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安装和忙乎，更是紧张和不轻松。
    几千个螺丝，上千条线路，全是靠跪着趴着在那儿干。两手不敢停，紧紧张张一个通宵，直到次日早上8点左右，才能把活做完，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紧张也好，苦累也罢，玉香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她的汗水也算没有白流。经过不懈努力，加之我的配合，家里的经济状况，逐渐有了明显改观。90年前后，存款余额已逾3万元大关。
    这在当时情况下，在工薪阶层中，也算是很不少了。所有媒体关注和宣传的焦点，都还集中在万元户上……。
    唉，人这一辈子，最痴梦的是钱，到头来，最深受其害的也是钱。
    面对祖祖辈辈未曾有过的高额储蓄，捏着这沉甸甸的病情诊断书，让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反而使人觉得，玉香的命运，怎么如此不好，总给人一种红颜薄命的印象。
    其实在一个多月前，玉香就开始有些不适，时不时在吃米饭的时候，会出现噎食的现象。后来严重时，不仅噎食的次数增加，而且出现了呕吐。吃进去的东西，往往被全部吐出，还反流出一些胃液样的东西。
    对于她的这种异常现象，我感到非常担忧，多次催促她说：“你给单位请个假，我们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心里也好有个底，该治疗的及早治疗。”
    玉香不是木讷之人，但却显得异常糊涂。她对自己身体的异常反应，一开始就觉得不是好兆头，就是不敢面对，不愿证实现实，一直在自我欺骗和拖延。
    她说到：“不敢去检查，如果查出来，真是那种病（指癌症），我可咋办呀，肯定要被吓死的。”
    这样不长不短，又过了10多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自作主张，到浙江医科大学二附院，给她联系做检查的事。
    当时，既担心检查的人多，不能及时就诊，又想让有经验的老教授亲自出诊，尽量一次性把病情弄准。还想等结果出来后，如有意外情况，让医生做些保密，给有关医护人员，做了事先的嘱咐。
    一切安排就绪，回头才与玉香商量，她无奈只好同意去做检查。
    那天上午，两人一大早就赶到了二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在胃镜室门口等着。
    自从玉香进入胃镜室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悬到了半空中。
　　既害怕医生检查不认真，不能准确定性病情。又担心检查结果出来后，假如真是那种病，自己将如何面对。还顾虑玉香如果知道了病情真相，她能否承受得住……。
　　不敢去想，不愿细想，只觉得一阵阵地焦急难耐，坐立不安。
   事情就是这样，在它没有到来之时，这样想、那样虑，担心这、害怕那，不知道该如何决择。但一经进入过程，可供选择的，往往只剩下了一种。
    不出所料，从医生那里拿到的，是一张令全家人震悚的诊断书。
    本打算让医生保密的设想，从玉香走下手术台的那一刻起，也完全告吹。
    因为之前检查的病人，一般用时都不超过10分钟。轮到她时，用了将近20分钟。另外，在诊断的过程中，几个医生怕弄不准，轮番上去查看，还不时地在一旁叽叽喳喳，咕咕哝哝。末了，又嘱咐马上住院，她能没感觉吗！
    在此种情况下，如果再要隐瞒真相，无疑是自欺欺人，非但不能减轻玉香的思想负担，还可能增加她的心中疑虑。
    根据多年做政治工作的经验，我选择了把事情摆到桌面上，推心置腹谈心的方式，与玉香进行了交流。
    重点对她解释了，病人心情的好坏，心理健康与否，对战胜疾病至关重要。要勇敢面对现实，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
    同时，谈了现代医疗条件，对于治疗癌病，并不是完全无所作为，癌症病人得以康复，垂危生命得以延续，此种情况并不鲜见。
    举了一个部队家属的例子，那是玉香亲眼看见的。因患子宫癌做了大手术，后来恢复得很好，不仅正常生活没受太大影响，而且还能经常挑着粪桶，浇菜种地，使她受到了启发。
    还让部队军医，给其讲述癌病治疗的有关知识，使她了解并懂得，在癌细胞未发生转移的情况下，只要病灶部分手术切除彻底，再加上适时的化疗和放疗，就能有效控制病情，甚至达到痊愈的效果。
    通过耐心细致的交流对话，玉香的紧张心情，逐渐有所放松，也增添了一丝信心，她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病灶还未转移上。
    不再消极和悲观，重新挺起了精神，一个劲儿地催促我，赶快抓紧时间，联系住院事宜。
    说实话，猛然遇到这么大的事，自己的思想，也早已乱了套，时常会觉得茫然不知所措。表面上在劝玉香，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咋弄好，思想上的压力，比她轻松不了多少，一直想找谁商量商量。
    首先想到了玉香那头家里。虽然岳父母都已过世，但还有两个弟弟在，这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能把他们叫来，将会在精神上，给其一个安慰，对于后面的手术和治疗，也会有好处。
　　我马上发出电报，几天后，两个弟弟赶到。
　　对于其姐突发的病情，他们好象早有预料，不等我详细介绍，开口就是：“不用多说了，肯定是小匠给气的，猜都猜到了。”
    两个弟弟的话，尽管是带着气，但也并非胡抡瞎砍，毫无根据。因为小匠出生15年来，不少时间是在他们那里度过的，对小匠的一些情况，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气话归气话，在处理具体问题上，两个兄弟还算比较明理。面对多年未见亲人的突然生病，他们没有瞎猜胡说，节外生枝，很现实地说到：“事到如今，说啥都晚了，养病如养虎，事不宜迟，赶快安排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