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每天在计算着自己付出了多少,一个整日在操心着对方用去了哪些;一个见面冷锤慢打,一个碰着带答不理;上班下班,日出日落……。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家依然还在维持着,实际上自己与独身生活,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小儿子远在杭州,几个月不打一次电话。大儿子住校读研究生,每周回家一次,也都是来去匆匆。张青女儿视自己如仇人,回来不如不回来。
身边找不到说话人,遇着问题无人商量,下班回到家里,除了听见电视机响,就剩下了锅碗瓢勺的声音。时常只能是自言自语,一个人扮演两个人,那种浑身难受的感觉,也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反正让人觉得挺憋闷。
当时在想,假如就这样长期单过,自己那曾经饱受刺激的神经,是否还能够承受得住;如果到了人生末年,衰老与病魔缠身之时,那起居不便的日子,又将如何面对?
本能地首先想到了两个孩子,毫无疑问,他们是自己心灵的重要寄托。
尤其是大儿子,听话、懂事、性格温顺,完全可以作为自己老年的依靠。但仔细想想,实在不忍心那样去做。
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人,自己有着深刻的感受和体会:老父亲的晚年,实在是需要孩子,孩子们也算孝顺。但是,他们又是何等的作难,多么的不容易,时常不得不面对事业、妻儿和老人等多重抉择。
随着市场经济的完善和发展,竞争将日趋激烈与残酷,新时代的年轻人,正面临着前几代人从未有过的压力与考验。
面对激烈的社会竞争,需要时间充电;为得到社会的认可,需要用大量精力,去应付日益复杂的人事关系;为寻求机遇,或许会飘泊海外;核心家庭的负担,时常不得不被迫把苦衷埋藏到心底,把笑脸展示于四位老人面前……。
如此种种,身心疲惫,无暇顾及,实在难以再去周到地照顾父母,老人的养护问题,也在受到新的挑战。
近年来,为解决社会老龄化问题,国家已做出了巨大努力。老人的生活质量,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改善。但是,老年人的养护情况,依然问题多多。
何况,物质条件的优越,并不等于老人完全幸福。随着年龄的增长,承受风险的能力减弱,老人的心理时常会发生一些变化,出现害怕孤寂、情感脆弱、容易失望等症状。如果得不到及时排解和抚慰,很可能会导致抑郁、痴呆等心理或生理疾病。
从相关调查的结果看,48%的家庭表示,老年人最需要精神安慰。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认识到,在照顾好老年人起居生活的同时,更加需要关心他们精神方面的愉悦,安排和解决好心理方面的健康。精神瞻养,已成为老人晚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也是对子女孝心的一个新检验。
结合自己的处境,婚姻不象婚姻,分手又分不妥,孩子们能有什么办法。说一千,道一万,涉及到一些具体问题,还得由自己想办法妥善解决。
至于到底该怎么做,究竟要采取什么方式,心中一直也没个数,只是想到了一点,以过去自身的经历看,再婚的夫妻,确实有点:油水相加搅不匀,再婚床上难一心,你想你前夫,我想结发妻……。
与其毫无把握地将希望寄托在,分手后再找个人重组家庭,一天到晚生气和折腾。不如干脆降低标准,从服务老年生活的实际出发,临时雇个心底善良,富有同情心,愿意照顾自己的人,给事情留下回旋余地。
后来经过仔细考虑,又定下了二个原则:一是不再把目光,紧盯着城市,打算在经济落后的农村,寻找自己需要的目标。二是不管与谁再走到一起,只是做个老年伴侣,不再办理登记手续。
随着此种思想的形成,伴随着保姆的到来,自己的生活发生了新的变化。
其实雇保姆这件事,最初源自于张青,主要起因于她的女儿。
张青与我再婚前,已有一女,名叫怀信。这个女儿不仅长相男生模样,而且性格脾气,也完全不带女生气。每天的言语和行动,时常出格和惹事,一家人跟着担忧和操心。
从小学到初中,她都是班上出了名的差生。不守纪律,调皮捣蛋,打架斗殴,样样有她。从来不知道学习,从未有过好成绩,唯有异性感觉出奇地强烈,一天到晚与男生泡在一起。
初中的三年,她始终与一个校外男生关系密切,两人形影不离,一起来来去去,宛如热恋中的男女。在张青家人的眼中,也把这个男生当成了女儿的守护神。
姥姥和姥爷,本是思想传统之人,对于外孙女的行为,刚开始也是看不惯,也表示过强烈反对,还采取了一些严厉的措施。但所有的一切,不仅没能使怀信改变,反而让她和家人,情绪更加对立,沟通更加困难。
她经常上学不按时到校,放学不及时回家,与一些问题男生打斗,多次造成严重后果,曾被公安部门拘役多天。一家人跟着爬堂头、说好话,生不完的气,丢不尽的人。
进入96年后,怀信已经20岁,头脑空空,啥也不懂,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眼看着就要变为无业游民。后来经过我的多方努力,总算让其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由于上班的地点比较远,早晨需要很早起床,六点来钟就得从家里出发。
家人不仅要提前把饭做好,而且还得一边又一边地跟着叫醒,不停地催促着起床、梳洗、用餐。
怀信从小养成了拖沓随便的习惯,每天不按时起床不说,起来后还要磨磨蹭蹭,愣愣怔怔,时常因为时间紧、动作慢,吃不成早饭。
通常情况下,张青不想起早,我不愿意起早,所以,其女儿的早起和早饭问题,成了一个负担和难题。
张青时常在生气之中,夹杂着一些心疼,啰啰嗦嗦,唠唠叨叨,一半批评女儿,一半影射家人。
对于其女儿的行为,我本来就看不惯,每当这个时候,就更加满肚子窝火,不是发一顿脾气,就是撂一堆气话,弄得双方谁都别想舒坦和安然。
两人都曾考虑过,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应该找个适当方式,妥善加以解决。但每当涉及具体问题时,谁也拿不出好主意。
后来,还是张青在单位听别人说,家里雇个人做饭,如何清闲和自在,主动与我商量,提出想找个保姆。
开始我不太同意,心想,为了你女儿的早餐问题,专门弄个人到家里来,增加开销不说,还带来了不安全的隐患。
张青不甘心,反复解释说:“安全问题好解决,各自把多余的钱存起来,贵重东西你没有,我就那点金银手饰,买个保险柜,放起来就是了。保姆的工资问题,我拿大头,你出三分之一。平时的吃喝费用,不管吃亏沾光,两人分摊。”
后来仔细想想,她所提出的方案,尽管是出于自身的目的,让开支增加了,但也能减轻自己的劳累,各得其所,两利双赢,还算合理。
经过简单协商,很快达成了协议,并决定抽出时间,到劳务市场上落实保姆事宜。
99年2月,春节刚过去没几天,我和张青便来到了郑州市劳务市场,准备物色一个保姆。
市场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那种气氛和景象,改革开放之前未曾见过,在极左和动乱的文革时期,更是不可想象。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从十四、五岁,到六十多岁,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有希望作服务员的,有准备干厨师的,有愿意做家务的,有打算作杂工的,还有志愿伺侯病人的,各色各样的找活标牌,摆放在每个人面前的地上。
其中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格外惹人注意。他们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十岁了,但面前的找活标牌上,却赫然写着“伺侯老人”的字样,让所有人看后,不禁心头一震。
谁都会这样想:“同样为人父、为人母,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已需要别人照顾了,却在苦心等待着,准备去伺侯他人,究竟……!”
看着,问着,想着,转着,不一会儿,来到了市场的边上,看到三个来自南阳的女孩。中间有两个,大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初出家门,瞅人说话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油滑。另外的一个,个子不太高,穿着打扮朴素,面相带着几分厚道样,给我印象不错。
经过上前询问,知道她的名子叫王云,年近三十岁左右,因为在家两口子吵架,赌气来郑州打工,想着挣钱不挣钱,先出来散散心再说。
第一次出远门,心中也没个数,总担心出来晚了,工作不好找,所以,在春节过后没两天,就跟着几个女友,一块儿离开了南阳。
到郑才几个小时的她,对于都市里的一切,觉得那么新鲜和好奇,也格外谨慎与胆怯。
从上午进入劳务市场,到下午四点多钟,足足等了四、五个小时,还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她心里有点急了,担心如果在天黑前还找不到顾主,晚上住宿就是个问题。需要花钱不说,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出点啥事,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就在焦急不安之时,正好碰见了我和张青。两人看她说话慢吞吞的,不象是久出门打工的油头,比较让人可信,就问其打算干什么活。
她原本没有准备做保姆,但也没有具体目标,听了我们的简单介绍后,表示愿意试试看。
经过简单讨价还价,双方很快达成协议:
她负责每天做三顿饭,到市场买菜,打扫卫生,洗洗涮涮等。我们包管她的吃住,另付月工资260元,每月中旬发给,不随便拖欠。
随后,就跟着我们来到了家里。
王云出生在落后的农村,一直过着贫困的生活,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猛然看到家里的状况,算是开了眼界。
房子虽然不大,室内也算不上豪华,但由于装修的时间不长,门窗、墙壁、地板,看上去还挺象样。空调、冰箱、电视、电话、考箱、电脑、电热水器、电磁炉、消毒柜等家用器具,一应俱全,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联想起自己的家,似有天壤之别,那种惊奇与羡慕之情,顿时流露于脸上。一边静静听着张青的介绍,一边默默地记下应该注意的事项。
据她后来讲,当时就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通过辛勤的劳动,在外面多赚些钱,争取在不远的将来,也把自家弄成这个样……。
在干家务活的过程中,她肯于吃苦,不怕流汗,让人觉得既很认真,又很负责。但也暴露出了一些缺陷,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很多家用电器,根本不会用,有的见都没见过。
二是家人的生活饮食习惯,一下子不摸底,掌握得不够好。不是饭菜做得多了、少了,就是偏咸、偏淡,或者弄得没味道。
好在她肯于学习,注意总结,加之张青手把手地教,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熟悉,各种家用电器的使用方法,全部熟练掌握。日常的蒸、烧、洗、晒等,逐渐得心应手。做出的饭菜,也基本符合大家的口味。
不知不觉中,半年时间过去了,她对这个家庭的情况,有了较深的了解,知道我和张青之间,存在着一些矛盾和纠葛。
刚开始时,她只顾埋头于家务,对于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参与任何意见,也不敢随便说啥,总担心那句说得不对,引发双方争执,弄得两头不落好。
后来,看到两人矛盾积怨比较深,经常因为琐事争吵,甚至说出了离婚之类的话,心中开始有了想法。
她想利用张青和我的矛盾,还想从中捡拾点什么。尽管平时对自己的真实思想讳莫如深,但在两人发生纠纷时,却总是自觉不自觉地附和我的意见,说张青的不是,日渐介入到了我们的争执之中。甚至把张青在暗地里说的一些坏话,也偷偷地告诉自己。
有一次,我在闲聊时,顺口说了一句:“张青这个人,面相看上去并不恶,怎么做事那么毒!”
她立即接住下音说:“哼,面善心里猴,假装老实头。”在一旁扇风点火,火上浇油,惟恐恨得不深。
时间一天天过去,谗言一声声刺耳。自己对张青的仇恨,在与日俱增,对王云的印象,却日渐看好。
生活上的劳累和负担,已经渐行渐远,心灵上的孤寂和苦闷,却始终无法摆脱。抑郁烦燥的精神情绪,时刻都还在困扰着自己,从农村中找寻老来依靠的念头,也一直没有放弃。
眼下王云就在跟前,而且从平时观察看,人还算可以,干活也麻利,已经熟悉了所有的家务活,一切都轻车熟路,不需要再从头学起。
同时,她也多次流露过,想长期在城里打工。让她来扮演这个角色,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怕办不到,只怕没想到。在经过反复考虑之后,自己最终拿定了主意:打生不如望熟,就这么定了,找个适当机会,和小王具体谈谈。
一天晚饭后,我的心情不错,等王云干完了所有家务活,就邀她一起到外面走走。
在散步的过程中,我对她说:
“你到家里已经半年多了,许多事情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就是这个样,整天吵吵嚷嚷的,也没有啥好办法。而且从眼前情况看,两人要走到离婚那一步,还不太现实。再说,即便是最终能离婚,我的身体不太好,也不准备走再婚那一步了。”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作为老人,既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也不愿意多打扰他们,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找个诚实可靠的人,照顾和伺侯自己,并养老送终,到时,将以重礼回报。”
听完我的一番话,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联想起了自己的家事,王云眼圈开时泛红,并说到:“谁家灶火不冒烟,一家一户过日子,烦心事都免不了。”还举了她自己的例子:
两口子生活在农村,家里整年没个活钱,不是缺这,就是少那,为此,整天没少吵架。
中间有一年,因为市场信息把握得不准,农村人一哄而上,搞起了养猪副业,自家也跟风喂了几头猪。哪知那年冬天,猪肉出现大量过剩,所有人家的活猪,均遭遇了滞销。
眼看再过几天,就到年三十了,有能耐的人家,因为能够弄来活钱,都在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年的东西。自己一家人,因为猪在圈里,依然没有卖出去,还是两手空空,急得团团转。结果,过了个不见腥味的年。
最后,她显出非常同情的样子说:“不过你现在的处境,也确实可怜,他们娘俩心肠这个样,要是到了晚年,有个天灾病腿的,还真是难以靠得住。这样吧,我与家里商量一下,如果父母同意,可以象现在这样,一直伺侯你到老,包括生病卧床时,端茶送水,擦屎刮尿。”
两个人的话,简短而投缘,尽管意思没有完全说透,但双方都已心知肚明。
从此,王云在家里的地位,有了些许变化。她的保姆角色,也开始了微妙转换。同时兼有了两层身份,一个是家庭保姆,一个是情感陪护。
她在家务劳作之余,陪着看书、说话、散步,排解愁楚,提供精神愉悦,让自己走出了孤寂的环境,摆脱了挂名婚姻所带来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