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也算长征

    激情四溢的红卫兵，扮演着文革中的主角，他们对于政治性的号召，也真是一呼百应。
    67年初，随着中央的一声号召，坐车串联活动还未完全结束，徒步长征又迅速掀起高潮。名义上是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学习先辈们的长征精神，把WG进行到底。实际上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全国性大串联和大游玩。
    一时间，以革命老区为目的地的徒步长征队，遍及全国各地，红袖章、红队旗的人群，在主干道的马路上随处可见，自己也是全程参与了这一活动。
    先是和高三年级的十几个男女同学，成立了名为“井岗山兵团”的红卫兵组织。然后戴上红卫兵袖章，举着兵团的旗帜，背起背包、水壶、挎包等，在县革命烈士陵园的墓碑前，举手庄严宣誓后，开始徒步向江西井岗山进发。
    一路上，凭着红卫兵徒步长征的介绍信，各地红卫兵接待站热情解决吃住问题，基本没有遇到啥困难。
    仅有的一点小问题，出现在行走的第二天。
    当天的行程计划是，早上从坡头村出发，晚上天黑之前，抵达黄河南岸的洛阳市。按照第一天的行进速度，大约需要五、六个小时。
　　从离开住地的那一刻起，人们就觉得不对劲，也没有了第一天的那种激情。多数人感到腿脚酸疼，不太听使唤。有两个女生，脚板上还磨起了水泡，走路一瘸一瘸的，甚至有点想掉泪，一直拉在最后面，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放慢。
    我和几个男生，虽然不如第一天那样有劲，但一直是咬着牙，挺着精神，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回头看到大家那低沉的样子，觉得照这样子走下去，行进计划将出现问题。
　　那时候，也不懂得什么思想工作，只是觉得眼前的气氛太沉闷，不象第一天那样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好几十里路。
    随即和白征、照校、程化、叶民、洪正等几个同学私下一咕哝，拿出了文革中的特色招数──唱毛主席语录歌。
    随着一个同学的领唱，所有人都跟着张开了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第一遍可以说是唱，第二遍基本是在喊，到后面就变成了吆喝。不管咋说，这一招还真管用，随着一声声短促有力的喊唱，大伙的脚步开始变得坚实有力，所有人都自觉不自觉地，跟着十六个字的交替轮换，激情带劲地向前迈着腿。
    或许是歌声唤起了大伙的激情，也许是人们的筋骨已开始活动开，所有人的情绪都不再低沉，两个拉在后面女同学，也很快撵上了队伍，还开起了其他人的玩笑：“看你们唱的什么歌，比那锢露锅吆喝的还难听呢！”
    说说笑笑之间，来到了黄河滩地，大家正准备乘船过河。忽然，一辆没有装载任何货物的大卡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并在我们的队伍旁边嘎然而止。
　　只见车上的司机师傅，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笑容可掬地说到：“小同学，上车吧，我与你们同路，也是到洛阳去的，顺便捎你们一段。”
　　说实在的，对于当年的文革，可以讲出一百个不好，一千个不对，但有一点不能否认，被运动所卷进去的绝大多数人，思想情感都是诚实质朴的，品德和觉悟也是很值得赞扬和学习的。
    不论是拿低工资的干部，还是生活艰难的群众，不管是年迈体弱的老人，还是面色稚嫩的孩子，都有一种荣耻之心，都能自觉坚守一种东西，就是：助人为乐是光荣的，冷漠自私是可耻的；无私奉献是光荣的，讲求回报是可耻的……。
    听着司机师傅的话，大家感激得不得了，不约而同地齐声说：“谢谢师傅，谢谢师傅，我们不坐，出来就是想锻练的。”
　　就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群，一个热情免费邀坐，一个真诚婉言谢绝。最终，司机师傅高兴着微笑而去，大家激动得一个个心里发热……。
    时间一晃，30多天过去，我们一行15人，每天以四、五十里的行程，先后经过洛阳、伊川、临汝、宝丰、鲁山、南阳、新野、枣阳、随县、安陆、孝感等县市，行程一千多里，最终抵达武汉市。
    本来计划在武汉休息几天后，要继续向目的地井岗山进发，但因得到有关方面消息，说当地正在流行传染病，已经全面封山，谢绝一切人员前往，后续的长征计划，不得不就此终止。
    正当大家举棋不定，不知道下步该如何办之时，恰逢中央最新文件下发，要求参加徒步长征的学生，立即停止前进，在限定的时间内，返校复课闹革命，
　　青年学生的一个致命弱点，是手电筒效应，对人不对己。批评别人时，洋洋洒洒，高亢激昂。轮到自己时，往往词穷理歪，言不由衷。
　　面对中央的红头文件，我们一行人，并没有真正当回事，依然准备我行我素。
    有几个同学出主意说，听说广州很不错，一派南国风光，这次如果不想办法去，以后可难有机会了，执意想去广州。
    我是口袋里钱不多，心中的欲望很多，只要是免费让眼睛过瘾，去哪里都行，所以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意见，也准备跟着大伙前去看看。
    中央文件的内容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凡是参加徒步长征的学生，在到达目的地返回时，可以免费购票乘火车。”
    这让大家看到了前去广州的希望，大伙也随即动起了脑子，准备要钻中央政策的空子。
    经过合计，决定寻找徒步长征来到武汉的广州学生，商量换票的交易。他们购买返程广州的票，我们购买返回新乡的票，然后交换。我们用他们的票，直接前往广州。他们拿着我们的票，坐上前往北京的列车，新乡站不下车，就可达目的。
    目标很快找到，交易也顺利达成。随即，我们与广州学生，各自开始南下、北上。
    到达广州后，正赶上天下连阴雨，多少天里，不见太阳。
　　我们这一伙北方人，算是品尝了阴雨潮湿的不便。不过还好，20多天时间，大伙满怀兴致，大街小巷，既见识了北方不曾有的人文习俗，也领略了南国城市的秀丽风光，总算不虚此行。
　　有一件小事，还让人收获意外。
　　那是到广州后的第三天，自己在中山大学校园里闲转，巧遇阿尔巴尼亚国家歌舞艺术团，到那里访问演出。
　　这在我国被迫高度自我封闭的年代里，是件极其难得和罕见的外事活动，也让我这个好奇的年青人，第一次有机会与黄发碧眼的洋人，实现了零距离接触，激动和欣喜之情，穿透着心中的神秘层层……。
　　其实，自己对这件事的兴趣，不仅仅是对于外国人的普通好奇，很大程度上缘由于对一些事件背景的了解。
　　高三年级后期，迫于考大学的原因，逐渐养成了关心时事政治的习惯，既从中了解了不少东西，也留下了一些疑问与困惑。
　　印象最深的是五、六十年代，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受严重挫折的情况。毛泽东的著名诗句：“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就是对当时情况的最真实写照。
　　尽管国内的各大广播报纸，一直都在说：“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但偌大个世界，真正与我保持政治观点完全一致，并在国际舞台上坚定站在一起的，仅剩下了一个土地不足3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300来万的“一盏小小的明灯”──阿尔巴尼亚。
　　不少群众都在私下讥讽说：“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小小阿尔巴尼亚”。
　　当眼见台上演员与台下观众，齐声高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时代最流行歌曲时，自己既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又止不住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一度曾引以自豪的大家庭，为何转眼间就纷纷散伙？一个那么好的主义，为啥迟迟不能给民众带来好生活？一直认为是捍卫和坚持正宗主义的，为什么却总在积贫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