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无奈的选择

    千百年来，当兵的职业，始终不被人们看好，甚至还把它与井下作业的矿工相提并论，说什么：井下的矿工是埋了没有死，当兵扛枪是死了没有埋。
    从某种角度去看，这话确实反映了两种高风险职业的真实情况，特别是在落后和战乱的旧中国，其合理成分还要更多些。但如今看来，却让人觉得有些偏颇。
    自从新中国成立后，国家转入大规模经济建设时期，政治稳定，社会安宁，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说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可能有点过分。但部队不打仗，当兵不摸枪的现象，却不在少数。
　　尤其是文革运动爆发后，社会上的各行各业，都先后陷入了瘫痪或半瘫痪状态，只有部队是个例外，工作生活秩序依旧。
　　中央为了有效控制局势，还命令解放军参加“三支两军”活动，部队在全体国民中的威望与形象，得以空前提升。
　　人民群众对于解放军是赞扬拥戴，宠爱有加，参军入伍也成了青年人最时髦的选择。在当时情况下，甚至谁能弄身黄军装穿穿，也会觉得非常骄傲与自豪。
    当兵热冲击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做一名解放军战士，成了许多青年人梦寐以求的愿望，所有适龄的年轻人，都在争过参军这根独木桥。
　　尽管如此，从自己内心来讲，当兵也只是个无奈的选择。
　　且不说多年来考大学的想法，一下子不好转弯，同时还担心当几年兵后，如果重新复员回乡，不等于是在浪费时间？
    那时很多同学都还心存侥幸，打算等个一年半载，待文革结束后，继续考学。
    谁也不曾想到，文革是开始容易结束难，运动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其中包括毛泽东本人。
    到68年初的时候，依然看不出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无奈之下，那些父母有能力的，或社会上有背景的，已经开始托关系，找门子，为孩子的就业与工作铺路。
    我这个正宗的农家子弟，在村子里办点小事还困难重重，更别说在社会上就业找工作这种大动作了，眼看着要是放弃当兵这条路，就只剩下到广阔天地修理地球一条道了。
    前思后想，权衡利弊，最终下决心，还是去当兵。
    1968年，是参军热最高涨的年份，想去当兵的人很多。我所在的公社，招兵名额与体检人数的比例高达1:13，是历年来未曾有过的。
    众所周知，滋生腐败现象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和最根本的，是资源的短缺。
    那一年，极其有限的招兵名额，可以用资源奇缺来形容。这更加促使一些人，挖空心思地玩起了权力魔方，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既不合情，又不合法，既让人憎恨，又叫人无奈。
    拿体格检查一项来说，本来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但在一些人那里，完全变成了儿戏，他们采取实用主义态度，大耍长官权力威风，叫谁合格，谁就能合格，不合格也合格；说谁不合格，谁就难合格，合格也不合格。
    我首先想到的，是几年前曾经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二哥曾参加入伍体检，经过道道关口，检查了所有项目，全都符合要求。但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却以“牙垠肿”的结论，被堵在了参军门外。
    那时候自己还比较单纯，不太谙达世故人情，只是为二哥的不走运，感到一丝惋惜。后来频频听说的一系列黑幕，让我逐渐明白：善良的人们，只知道在忠实于竞争。权势和腐败，却时时在操纵着成功。
    极少数重权在握的当政者，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明里暗里，玩弄权术，把决定当兵的过程，变成了权力和背景的较量场。那些纯朴善良的民众百姓，作为比拼双方的弱势，在缺乏公平、透明和监督的竞争中，注定难逃牺牲品的厄运。
    二哥的落败，哪里是什么身体不合格，牙垠肿又能算什么病，分明是“朝中无人难当兵”吗！
    尽管从一开始，我就反复自我安慰，要求鼓足勇气，积极参加体检。但二哥残遭淘汰的命运，还是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对于再走当兵之路，一直充满着疑虑和不自信。
    68年2月初，在没有与家人商量的情况下，我带着犹豫和侥幸的心理，参加了当年的入伍体检和政审。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在当兵的路上，同样遭遇了坎坷，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在政审上碰到了麻烦。
　　当时，体检合格的人很多，公社分配的指标极其有限。为了解决人员多、名额少的矛盾，公社决定从政审入手，对体检合格的人员，进行二次淘汰。最终列出的大致情况是：
　　这个是哪个干部本家族的，那个是上面有关系的，还有的是谁谁谁的孙辈的……。说来比去，就数我的来头绵了，谁也不认识，和哪个也挂不上。摆在公社武装部办公桌上体检合格人员名单上，我的名字后面，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号
    单是来头不大，倒也情有可忍，偏偏自家的成分，又在难中添乱。
    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里，凡是涉及招工、入学、推荐等好事，既不问你的能力强弱，更不管你的学历高低。政治审查的重要内容，就是看家庭成分，谁穷谁光荣，越穷越革命。这次征兵政审也概莫能外，同样沿用了这个规矩。我家的中农成分，也更让他们提高了“按政策办事”调门，几近成了被淘汰的主。
    且不说如此决定，是否符合有关政策，退一万步去讲，即便是不符合，自己又能奈何！
    家人在村子里无权无势，人缘也一般，说得难听点，当时想要求神烧香，都难以找到庙门。
　　那些天，我是干瞪眼，瞎着急，只好听天由命，任人拨弄去吧。
　　值得庆幸的是，六十年一遇、金猪之年降生的人，果真命运里含有转机，上苍也真的给了自己一次偏爱。
　　在决定人生进退的关键时刻，释珈牟尼佛祖祥光，突然在我头上降临，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变化。情况是这样的：
    文革初期，由于“造反有功”，一中学校的群众组织头目张善均，被“三结合”为县革委会常委，“头上角、脚上刺”闯荡日子，算是基本告一段落，正在拜“螃大哥”为师，学着“横”呢。
    当时象我这样的情况，公社里还有几个，张善均知道后，对时任公社武装部长的杨烈强（外号大炮）放话：“今年你那里，有几个一中学生，体检合格了，请多关照……。”
    大炮部长是个明白人，文革初期就曾因为眼头亮，转得快，被作为革命干部的代表，最先解放出来。他对学生领袖人物，一直是心存感激，正愁着没机会报答呢，眼下遇着送上门的人情，哪里会轻易放过，马上表态说：“甭管了，凡是一中学生，只要是体检合格，全部优先走。”
    还半开玩笑地说：“当年你们还斗我，看咱当权后怎么样？”
　　大炮部长的一句轻松话语，让我从当兵路上死里逃生，总算躲过了成为明争暗斗的刀下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