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和父亲在厨房包饺子，大概因为过于年轻所以总是疑惑人为什么活着。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老爸时他答：我为做一个正直的人活着。

    今天追悼会上致词的人说他一生为人正直，除去一片浮华的赞美，我就听到这一句。想起那个有阳光的下午，一个思想特别稚嫩的女孩问爸爸：你为什么活着？爸爸答：为做一个正直的人。

   某个角度来说我其实很难感受到父亲的爱，我们的存在对他并不重要，他似乎对我们感情很淡漠但对外人却是客气有加。有时候不太明白这样的父亲却做了我整个青年时期的偶像。我崇拜他笛子吹得好，中秋节时单位组织演出，他一曲十五的月亮打动所有人的心。我崇拜他体育好，篮球是主力，乒乓球在单位比赛经常拿冠军，下象棋也是高手。我崇拜他动手能力超强，家里各种电器小东西的安装都来自他的手。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因为他修收音机得到不少人家送的简陋的零食。我还崇拜他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从不趋炎附势，无论什么环境下坚守自己的人格。

    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都是黄金一样的珍贵。老爸毕业于现在西安科技大学的前身西安军事电子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为了解决家人生活问题到了现在几乎被人遗忘的三线，也就是大山沟里。从此在这个单位奉献了他所有的年华。擅长做技术的他却听从领导安排做了行政，从此开始并不合适他的仕途生活，直至退休。

   多年漂泊后其实和父亲越来越疏远，只是知道每次他给我电话必定因为他的经济紧张。他所沉迷的东西都为我所不屑，他从我的神坛上走下来直至谷底。

    我说他没有家庭责任感，嫌他昏愦被所谓叫他“爸爸”的健康保健产品推销人员骗来骗去。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和意气风发换成满脸的老年斑，加上严重退化的智商，他变的非常贪生。我们只能无语的看着他吞咽着一瓶又一瓶所谓的养生产品。

    然而当知道他走了的时候我忽然内心强烈的心绞痛，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无情紧紧攒着我的心脏，让我几乎以为要心脏病就此发作。在赶回来的车上，泪水不停歇的流淌。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痛彻心扉都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痛。

    到殡仪馆我看到在冷柜里的他，面色安详而平静，没有一点点痛苦扭曲的神态。我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除了那种没有体温的凉意他和生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不要这么冷，真的不要这么冷，我忍不住想抱他到我的怀里……

     第三次住院的时候他各项指标都特别差，迅速变的骨瘦如柴。医生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告诉他实情，而他那种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也不能说出口问他后事有何想法。他一次抢救都没有实施就突然昏迷结束了生命，所以所有的后事就按照他生前单位的流程走了过场。鄙视封建迷信的他不得不在照片中露出笑容接受大家一柱又一柱的敬香，曾经流露想水葬的他依然被安放在墓地，接受我们麻木被安排而僵硬的仪式。

    除了被安排的仪式我还是忍不住进了火葬场内部
，要求看火化后他的颅骨。看着人们敲打他的骨头直至碎片，看着人们把他的头颅盖放在碎片的上方然后合上了盖子。我想要求他们给我一块小小的骨头，我想留存一点我和他最后有实质物理意义存在的关联，然而他们用不吉利这种冠冕堂皇的大话拒绝了我。于是曾经身高178的父亲，终于曲缩在一个木制盒子里，安放在并不是他家乡的武汉，遥对着和他没有关联的孝感。

   我没有爸爸了，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