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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父王钊慈母潘青天堂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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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钊
1923 ~ 2016
  潘青
1928 ~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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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化作常青树——深切怀念潘青同志-王钊
Ta※※※  2025/4/12 21:35:00  浏览:39

    生命化作常青树
                            ——深切怀念潘青同志
                          王钊

    正值北国层林尽染,绚丽多姿的五花山时节,我朦胧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小兴安岭的大青山下漫步,观赏那迷人的景色;忽儿,又好像在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巅之上,俯瞰群山。
    我迈开大步紧紧地追随着她,虽然脚步有些沉重,但距离越来越近,从依稀的轮廓到渐渐清晰的容貌。果然,她不是别人,正是我梦绕魂牵的潘青。
     我驻足而待,她的身影刚在身后,又到前头,微笑着凝视着我,仿佛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相互倾吐。我张开双臂,想去拥抱她,可她人儿又不见了。
    仔细看看,留在我身前身后的竟是一棵棵常青树,挺拔俊秀的红松。我环顾这些刚毅的红松,油然兴发:这不正是潘青的品格、潘青的情操,潘青的容颜吗……原来却是一场秋梦。

    窗外,天还没有亮。一切情景都掩埋在记忆里。
    我觉得胸前还保留着潘青身上的温馨和松脂的芳香,泪水浸湿了枕巾。我多么想再回到梦中,享受那幸福而飘逸的相聚。可是,我却辗转反侧,思绪像潮水一样翻腾着。
    我仰望灰蒙蒙的天棚,似乎是一道天幕,潘青的身影忽隐忽现。46年来,一场场悲欢离合,相濡以沫的情景,历历在目。

    我与潘青相识,是在1949年夏季。
    随着合江、松江两省合并,合江鲁艺文工团与松江文工团合为松江鲁艺文工团。两团合并不久,在哈尔滨南岗喇嘛台北侧的省政府俱乐部,举行了一次文艺晚会。
    那时,我在省委宣传部工作,当然要去观看她们的演出。
    这天晚上的演出,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站在台上为蒙古舞蹈伴唱的那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她中等、匀称的身材,一双秀美传神的眼睛,炯炯发亮;两条粗黑的大辫子甩在身后。她身着一套洁净合体的解放装,显得朴素大方,健康丰满。我听到她婉转甜美的歌声,简直陶醉了。
    散场后,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那美妙的歌声,还在耳旁萦绕。
    事后,我才知道,她就是潘青,是团里的演员和搞创作的。从那时起,潘青的名字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们那时的恋爱观与现在有所不同,找对象的标准,首先考虑的是出身成份,政治条件,是否共产党员,然后才看才华,再决定能不能谈恋爱。
    我从团里借来潘青的档案,知道她的家庭出身是城市贫民,本人成份是学生,1948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认为,她是很理想的对象,既然条件合适,就应该主动。
    那时候,省委宣传部在南岗阿什河街办公,文工团在马家沟。她家住在道里石头道街。每周六下班或听到她星期天要回家,我就跑到电车站送她回家,有时也到家看看她母亲。
宣传部李建平部长,知道我看中潘青后,也很关心。星期天,他听到文工团有球赛,就主动打招呼:“王钊,我领你去看球赛”。实际上是给我们创造接触的机会。那时,领导和被领导之间亲如兄弟,领导对部下的思想情况了如指掌,关心备至。
    星期六晚上,我也常常组织、邀请文工团的同志到吉林街省委俱乐部参加舞会。当时,潘青正在哈尔滨毛织厂蹲点,有时也来参加舞会。我不会跳舞就请她教,她教得很耐心,嘴里数着一、二、三、四,我跳得很笨拙,合不上拍,常常踩她的脚,弄得我满身是汗,不好意思。我请她同别人去跳,可当她同别人翩翩起舞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又浮起后悔、羡慕、忌妒的复杂心情。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是自私的”心态吧。
    因为时代不同,那时我们谈恋爱的方式,不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多是在假日、舞会或上下班的路上见面,谈谈各自的工作、学习情况和对形势的看法,相互勉励一番。彼此都很拘谨,头脑里的传统观念比较多。
    一次,我鼓起很大的勇气,吻了她一下。她脸色微红,一笑置之。那时,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信念,只要是革命的,是共产党员就可以信赖,就有共同语言,志同道合。所以,我们始终相互尊重、融洽,心心相系。
    1949年秋天,她作为松江省文艺界的代表,去沈阳出席东北地区首届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
    临行前,我送她一支钢笔,鼓励她努力学习,勤奋创作。她回来后,又把会上发给的一本精装的“新华日记”本,赠送给我。在那上面写给我的赠言是:“工作最努力,才生活得更幸福”。这笔和本就成了我们定情的信物。虽经“文革”的多次折腾,我把这个本子作为最珍贵的纪念物,始终保存着。
    经领导批准,1950年1月16日,我同潘青,还有宣传部的另一对恋人,举行了婚礼。当时是供给制,组织上发给我们一床新被褥。在食堂摆了两桌酒席,潘青与我邀请了在省委和文工团工作的同事参加。省委办公室主任主持,举行了一个简单仪式。
    饭后,潘青的同事把她送到我住的宿舍,就算完成了新婚典礼。
    结婚后,我们一起生活,更加相互体贴了。我对她的身世,有了更多的了解。

    潘青原名潘淑清,也曾用过田禾的笔名。于1928年2月22日(农厉壬辰年二月初二),出生在哈尔滨市一中小业主家庭。
    父亲经营一个远东印刷厂,雇用三十多名工人,算不上像样的资本家。但家中生活比较富裕。
    父亲有两个妻子,正室生一男一女,男孩早逝。她和二姐是庶出。她从小聪明伶俐,父母非常疼爱。家庭生活虽较富裕,但过日子却一贯节俭。母亲是贫苦出身,一个苹果也要切两半,姐妹俩各吃一半。姐姐年龄大些懂事,自己的一半常常不吃留给妹妹。
    1931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
    在国民党、蒋介石的“先安内,后攘外”、疯狂剿共、不抵抗政策下,哈尔滨和全东北很快沦为日本殖民地。东北三千万同胞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在日伪统治下,民族工业已注定了被扼杀的命运。1938年,她10 岁的时候,父亲经营的印刷厂破产倒闭。不久,父亲去世,大妈也分家另过。
    从此,她家的生活骤然下降,只剩下寡母和姐俩住在一起相依为命。母亲靠做些针线活和分得的少许积蓄,维持家庭生活,供她上学。一支铅笔、一块橡皮,都要仔细的节约使用。她懂得能够上学来之不易,学习勤奋、争胜心强,从小学到国民高等学校毕业,在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1944年毕业后,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和母亲的劳累,和姐姐一起卷烟,然后拿到街上去卖几个零用钱。后来,她当过小学教员,以微薄的薪金维持家庭生活。她常说艰苦的生活可以磨砺人的意志,使人聪明起来。她从小养成了孝母、爱姐、俭朴、好学的品行。
当我们有了孩子时,他们穿的裤头、小衣服、连衣裙都是她在业余时间做的。孩子们上学的 
   时候,买来的铅笔也是一根一根发给他们,用多少发多少,嘱咐他们要仔细地削,不允许浪费。从小就教孩子背颂:“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吃饭掉到桌上的饭粒,都必须捡起来吃掉。
    1945年,“八一五”日本投降后,过了14 年亡国奴生活的东北人民,欢欣鼓舞,希望以后生活会好起来。当时,不少人抱有盲目的的正统观念,潘青也像这些人一样,盼“中央”来接收,好能升学或找个职业,挣钱供养母亲。可是,她看到的是国民党在美国的支持下,发动了全面内战,唯恐东北成为共产党人的天下。
    国民党、蒋介石在积极运兵抢占东北同时,迫不及待地派遣所谓“接收大员”,到处收买臭名昭著的日伪残余势力、军警宪特、土匪流氓、社会渣滓,封官许愿,发委任状,使他们摇身一变,挂上了什么“维持会长”、国民党“党部书记长”,什么“司令”、“军长”、“师长”等头衔。这些人招摇过市,摊派收钱;招兵买马,组织暴动,策划暗杀;纵火抢劫,制造社会混乱,搞得乌烟瘴气。
    一次,国民党派到哈尔滨来接收的市长杨绰庵对女学生讲话,倡导“男人要闯、女人要浪”。她听后十分反感、愤怒。
    1946年3月9日,国民党特务在道里水道街9号暗杀了李兆麟将军,更激起了她对国民党的无比愤概。看到了国民党与日伪残余势力同流合污的种种犯罪事实,使她原来对国民党的某些幻想彻底破灭了。正如当时在广大市民中流传的歌谣那样:“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1946年4月28日,中国共产党、八路军重新进驻哈尔滨,人民又看到了希望。这时,国民党军队正大举进攻北上,直逼第二松花江边。
    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一方面要抵抗国民党军队的正面进攻;另一方面又要在北满发动群众,全力剿灭国民党收编支持的土匪。同时,在城乡开展了“反奸清算”,使农民从地主手里获得土地的斗争。此时,哈尔滨及周围农村,社会秩序比较动荡。有些人虽然看到共产党、八路军作风好,为人民着想,可能否站住脚,还在观望。
    这年的秋天,潘青没有告诉寡母,毅然离家去佳木斯参加了革命,进入东北大学学习。
在那动荡不安,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18岁的女孩,单身离家去参加革命,这需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坚强的意志。潘青参加革命初始的动机是想学医,掌握技术,将来好养家、供奉母亲。可是,革命队伍是座大熔炉,可以造就无数新人。
    她从进了这座革命的大熔炉,就天天改变着世界观和人生观。从此,把自己的生命、前途,同革命的兴衰、人民的甘苦,融会在一起了。1946年11月底,她随学校教职员工,自愿到大土匪李华堂出没的贫困山区刁翎县,住在穷苦农民家里,发动群众,深入土改,帮助剿匪,一直工作看到活捉了匪首李华堂。
    说来也巧,到了70 年代,我们在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二院工作的大女儿,到刁翎进行医学实践工作时,又碰到潘青当年所在村里的老乡长。他还念念不忘地讲述着那位勤快、朴实的姑娘。
    1947到1948年,她在合江鲁艺文工团,从事演员和创作工作。不断随团深人农村、矿山,为工农兵演戏、唱歌。同时,将自己在生活中的感受,配合革命形势,写了一些散文、鼓词、小演唱、活报剧等作品,诸如,《百里大壕通大江》、《库里申科大队长》、《鼓词人杨桂香》,小歌剧《添牲口》、《枪》,大型活报剧《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等等。这些鲜活的作品发表后,深受群众欢迎和喜爱。这段时间,是她创作的初始阶段,是她在创作路上迈出的第一步,也奠定了她一生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和创作的信心。
    1948年,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如孩童扑入母亲怀抱,禾苗沐浴雨露春风,在她前进的征程上,又获得了新的活力。她以饱满的热情,执著的追求,投身到生活和工作中去。
第二年,合江、松江文工团合并进入哈尔滨后,她调到松江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并兼创作组长。
    1950年秋天,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悍然把侵略的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威胁新中国的安全。全国人民义愤填膺,热烈响应毛主席号召,高举“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旗帜,组织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同朝鲜人民军并肩抗击美帝国主义侵略者。
    此时,我们结婚不久,因工作需要,省委派我去宾县作县委书记,组织战勤和接收伤病员的工作。她到宾县去看我,不愿影响我繁忙的工作,就主动跑到英杰区体验生活,帮助地方宣传动员战勤工作。
    她目睹一位老爷爷,送自己心爱的孙子去参加志愿军,很受感动,奋笔写出了一篇感人至深的短篇小说《爷爷的心愿》。
    年底,她回到哈尔滨,不顾初孕的不适,天气的寒冷,随东北三省赴朝慰间团去朝鲜前线体验战斗生活。
她紧随志愿军住山沟,进山洞,吃炒面,冒着敌人狂轰乱炸的危险,紧随部队,直打到“三八”线以南。她经常为战士们和朝鲜老乡献歌。碰到慰问团的同志病了,她就马上接替工作。
    半年后,直到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时,才返回国内。
    她回到我的身边时,面色憔悴。我对她既赞佩,又心痛。但她精神状态很好,彻夜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在朝鲜战场的体验:志愿军战士怎样英勇可爱,怎样夜行军避开敌人的轰炸;美国兵怎样缴枪投降,中朝人民怎样友好,她也看到过个别逃离队伍的怕死鬼。
    有一次,她走进一个山洞里,躲避飞机轰炸,跟部队失掉了联系,一天没有吃东西。她对我说:“你体验不到饥饿的那种滋味,有多么难受,附近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吃的。
    天黑后,一位朝鲜老大娘送来一小捆大葱,当时吃着大葱,比上等酒席还香甜。”我细心地听她那娓娓动听的讲述,分享着她的喜悦,从心里不能不佩服她是位刚强的女人。
    她回到哈尔滨不久,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几个月后,婴儿的脑袋,还不断晃动。她告诉我,可能是在战场上受到敌机轰炸和炮火震荡造成的。

    在潘青的创作生涯中,具有转折意义的是1956年调到小兴安岭伊春林区工作。她先后任市委宣传部、文教部副部长。
    从此,三十多年来,与林区和林区人民,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一生挚爱大森林,讴歌林业的开拓者和建设者,被人们誉为“绿色歌者”。
    这段时间是她写作的高峰期,她的作品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林区独特的风格。她在繁忙的行政工作中,经常深入群众、深入生活,以普通劳动者身份,同基层干部、教师、工人、家属谈工作,唠家常,调查研究,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克服困难。
    她常说,要放下架子沉下去,同群众交心共苦乐,群众才会信赖你;说真话、说实话,才能摸着他们的脉搏,弄清事物的真伪。她历来不赞成浮在上面,脱离实际生活,仅靠小聪明,闭门写作。她说那是出不了好作品的。她始终坚持文艺为劳动人民,为工农兵,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方向。
    她写的电影文学脚本《万木春》,以1947年刚解放不久的小兴安岭林区为背景,以模范共产党员张子良的故事为原型,塑造了共产党员和伐木工人艰苦创业的群像,揭露了隐藏在工人队伍内的破坏者,警醒了具有旧式思想观念和管理方式的旧职员。
    电影《万木春》上映后,给林业广大职工很大鼓舞。她的短篇小说集《彩莲婶婶》、《山城夜》,诗歌《长歌大青山》,话剧《千山万岭红花开》等等,满腔热情地塑造了诸多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艺术典型形象,被人们誉为“林业工人形象的艺术画廊”。她用火一般豪放的激情,讴歌大自然的母亲——大森林,和开发林业的英雄们,读她的作品总给人以启迪和鼓舞。
    据不完全统计,她一生创作发表的电影、小说、剧本、散文集、诗歌集、文艺评论集,以及她主编出版的各种书籍一百五十多部,二百多万字,其中绝大部份都是以大小兴安岭林业为题材的。
    她生前计划创作长篇森林三部曲。第一部《苍山如海》四十万字,已脱稿,是一部描写解放后小兴安岭林区开发建设的史诗。
    她一生挚爱大森林,喜欢绿色,用手中的笔描绘祖国壮丽的河山,塑造开拓者和建设者的形象。她把森林比作大自然的母亲,比作万物的精灵;把绿色看作春天、希望和永恒的生命之源;地球上没有了森林和绿色,人类就灰涩无光。所以,人们赞誉她是“木把作品”,“绿色歌者”;她自己也说:“是嫩绿涂染了自己的生命”。
    潘青在小兴安岭林区工作八年多,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和创作素材。她是全市唯一处级女干部,她宁愿放弃提拔行政职务的机会,情愿回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工作,实现她一生从事写作的愿望。
    正当她精力充沛,创作进入高峰期时,一场历史大浩劫,打破了她“绿色”的计划。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使文艺界首当其冲,她受到无端的批判。
    两地生活的丈夫也被打倒,被迫害得一只眼睛失明。家被抄被封,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和十二岁的小弟弟“上山下乡”,被赶到贫困的少数民族地区劳动改造。一个三九天的深夜,小儿子住的开荒的地窝铺里失火,仅穿一个小裤衩跑出来,幸免一死。
    在哈尔滨市仅剩一个七岁的小女儿,留在文联机关,无人照管。我们形容当时的家是四分五裂。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七年,可以想象,这非凡的七年,一个作妻子和母亲的,该是多么伤心难过啊!
    更使她痛心疾首的是,多少年来用心血积累的材料、笔记本、书稿等,被“造反派”抄家时,有的弄失落了,有的弄得残破不全。这等于给一位一心一意从事创作的巧妇,断了粮;等于挖了她的心;等于把一位母亲将要生出的婴儿,扼杀在胎中。她把这种伤心难过的心情,一直埋在心底,很少流露,以免引起家人的烦恼。
    我能理解她身心受到严重创伤的感情,加上下放到清河五七干校去劳动,每天在林场、砖厂干着繁重的体力活,从此坐下了病,身体一天天衰弱下来。
    在这段时间,她唯一得到安慰的是下乡的几个孩子,都靠自己积极劳动,勤奋学习,赢得了群众的信任,冲破了干扰和阻力,陆续上了大学。
    1971年,她先于我“解放”,回到省文化局创作评论办。当时机关还未恢复正常的工作秩序,林彪、“四人帮”兴风作浪,形势动荡,很难安心静气地从事创作。
    直到1978 年下半年,她回到省文联作家协会后,才又安下心来从事写作。她兴致勃勃地对我说,要把“文革”中失掉的时间抢回来,身体好一些还要完成长篇《森林三部曲》。她还是老习惯,早晨三四点钟就起床,开始构思创作。这时她的病已越来越重,明显看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住一段医院,身体好些,回家一边吃药,一边又开始写作。
    我看到这种情况很心痛、焦急,开玩笑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只要文章不要命呢?”
这时她虽有雄心壮志,已力不从心了。她自己知道身体每况愈下。
    90年代初,她曾对我说,“看样子快完蛋了”。我安慰她说:“不会的,到金婚时,我们也庆祝一下。”
    直到她病入膏肓,躺在病床上时,只要能活动,就没有停过笔。她要顽强活下去的希望是那样强烈,念念不忘她未完成的写作计划。她一生中尤其在生活方面,只要自己能做的,从不愿麻烦别人。
    她躺到病床上,活动已经很难了,大小便也不让别人拿便盆,也要挣扎起来,叫人扶着去便所,很怕脏累了别人。就是这样一位刚强的人,老天爷却没有多给她几年生命,来实现她的愿望,实在令人惋惜。
    她一生中走到哪里,在哪儿工作,都热诚地团结文艺界的同志,积极培养组织业余作家队伍。紧张工作之余,经常地为业余作者讲课,看稿子、改文章、谈创作体会,鼓励他们深入生活。凡接到同志和作者、读者的来信,她都热情复信。
    为了繁荣林区文学创作,使青年作者有一个练笔发表作品的园地,她支持创办了《伊春文艺》、《大兴安岭文艺》,同时关注支持办好地区报纸的副刊。在她帮助、团结下成长起来的一批青年作者,写出了许多有影响的文学作品,有的已成为全省乃至全国颇有知名度的作家,她们都尊敬爱护她,称她为老师或潘大姐。当听到她逝世的消息后,纷纷发来唁电,送来花圈,有的自费从外地赶来哈市为她送葬。
    我和潘青几十年和谐相处的日子里,深深地了解她,不仅是一位性格坚强、品质高尚的作家,而且是一位贤淑的妻子、慈祥的母亲。我们结婚46年来,志同道和,相敬相爱,在生活上从未吵过嘴。
    有时,因某些问题有不同看法,比如为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的关系争论不休,在写作方面常常是她胜,我“投降”,在政治问题上常常是我占上风,她“妥协”。
    实行工薪制以来,工资一发,除缴党费外,全部交她管,我的衣食住行安排得井井有条。家里有点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总要留给我和孩子们。
    我每逢出门,她在家把一切应用的东西都给准备好,还要检查穿的衣服是否干净,她说:“男人往外走,带着老婆两只手,你虽不拘小节,外人会说老婆管得如何”。
    每次我外出回来,她都按东北的习惯包饺子、吃面条。她在世的几十年里,我每月工资发多少,家里有多少积蓄,我都不知道,也不过问。她对我开玩笑说:“把你侍候的太周到,天天在家当官做老爷,油瓶倒了也不扶,养蠢了。”
    我说:“是咱们的总管家,又是上帝,管家在,我是光吃粮不当兵的。”
俗话说:“患难识朋友,烈火见真金。”
    在“文革”中使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作法,先给我戴:“三反分子”的帽子,我不服。又给我戴“叛徒”帽子关进监狱。
    武斗中,给我剃鬼头、泼墨汁、戴高帽.打伤脑袋,一只眼睛失明,无休止地批斗,那种无中生有,造谣中伤,污辱人格的作法使人无法接受。
    正在满腔气愤、委曲、悲伤无处诉说时,造反派把潘青揪到黑河,秘密隔离看押起来,逼她揭发我:威胁、利诱都未能从她嘴里捞着可利用的东西。又叫她陪我遭批斗,一直到斗完,才放她回家同我见面。
    晚上,我俩躺在小火炕上,相对无言,满肚子悲愤、委曲、沮丧,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对她说:“老潘,我连累了你和孩子们,很难过。我16 岁入党,一直在党和毛主席教导下工作成长,最难过的是说我反党、反毛主席,怎么也想不通。我曾经是一个农民的孩子,文革后不让我革命了,我还回老家去当农民,种我的地。可我怀疑这不是毛主席的政策?”
    她亲切地对我说:“不要这样想,还要相信党,相信群众;我了解你,相信你是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将来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工作,我都跟着你”!
    她用肺腑之言抚慰我那压抑、郁闷的心。这正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身边有这样一位知我痛我的妻子是多么幸福啊!还有什么压力不能承受,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我们结婚时还不讲计划生育,她一连生了四个孩子。白天去上班,把孩子送托儿所、幼儿园,晚上给孩子们缝缝补补,耗费了她很多精力和时间。她只能早起晚睡,挤出时间搞写作,她并不因家务拖累而埋怨。
    她对孩子们从不打骂和溺爱,更多的是关心他们健康成长。从小教育他们要尊敬老人、师长,当孩子上学懂点事的时候,就组织他们学雷锋、欧阳海、刘英俊等英雄模范,告诫孩子们长大了要先做人、后立业,待人要诚实,不要说谎。要像雷锋那样做人。
    事实表明,这种从小的教育,奠定了他们后来做人的根基。几个孩子不论在学校、农村、还是大学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凡他们待过的地方,群众都反映他们诚实、俭朴,看不到有高干子女的优越感。

    在她的后半生中,最悲伤,精神上打击最大的是小女儿的不幸去世。
    1992年8月,她寄予厚望,能接她文学事业班的小女儿,在大西洋的非洲贝宁共和国使馆工作,因公遇难,年仅34岁,英年早逝。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使一个多病的母亲怎么承受得了。
    我当时正在外省开会,听到这不幸的消息,通宵未眠,悲痛不已,我急忙赶到家时,她已茶饭难咽,看到她那悲怆的脸上已衰老了很多,可以看出她的心在痛,在流血,她对我说:“无论如何,我们自己花钱也把孩子接回来安葬。”
    当接小女儿骨灰的姐姐、姐夫前去贝宁时,带去了她的一封信:

    “琳琳:
    爸爸妈妈想你,现在接你来了,跟我们回去,回到祖国的家里去,大西洋有情也无情呵!你不能久别家乡,姐姐、姐夫代表全家,把你接到爸妈的身边,寂寞、孤独将由祖国的亲人、朋友来分担。
    回来吧!孩子,我们心爱的女儿。
                               
                          母亲  
                    一九九二年九月四日”

    按她的意愿,小女儿的骨灰回国内安葬。
    之后,她不顾受伤的肢体,把全部哀思都投入到为女儿出书的工作中,她亲自为《耀琳采风集》作序,自己拿出一辈子生活费的结余,与报社的同志们共同努力,在女儿去逝周年之际出版了这本书。它寄予了一位母亲的悲痛和深情。

    潘青一生对丈夫、孩子们付出的太多太多,较之,而我对她的照顾、体贴,却很少。我们几十年的生活经历,深感同样工作的女同志,要比男同志多付出一倍的辛苦。
    当她躺在医院病床上行动比较困难的时候,我天天去看她,陪伴她,多么希望她能治好病,好好陪她到各地走走,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激发她创作的源泉和灵感,携手度过幸福的金婚。
    天不遂人愿,去年8月8日,正值立秋,无情的病魔夺去了老潘的生命,整68年,壮志未酬,竟走完了她人生之路。这是小女儿刚刚去世的第三个年头,她追随心爱的女儿而去。
人们常说,丧父、丧妻、丧子是人生的三大不幸,而这三大不幸我都摊上了。我和老潘命运相联,从小都失去了父亲。
    当失去爱女的阴影还萦绕在心头时,知我、爱我的妻子又撒手人寰,我简直成了断线的风筝,失群的孤雁,一时间像失掉了魂的人,痛感悲怆和孤独。我多么希望和潘青相依相伴,白头偕老,可是希望终究抗拒不了自然规律。
    她离开了深深眷恋的黑土地和人民,离开了一生挚爱和热情讴歌的大森林;离开了亲手哺育长大的孩子们和朝夕相伴、心心相系的丈夫,急匆匆地走了。
    潘青无愧是一位人格高尚,忠贞不渝的共产党员,是一位革命的贤妻良母,我为有这样一位妻子感到自豪。她一生以林为题材,塑造的各种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将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看到成千上万的人欣赏和阅读她的作品时,相信她会欣慰,含笑九泉。
    潘青生前,已经把小兴安岭的绿色山城——伊春,当作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为实现她生前的愿望,长眠大青山,我和大孩子捧着她的骨灰回伊春,撒在挺拔壮美的红松林下。
潘青的生命已经化作山峰、泥土,汇成激流,伴随着连绵的山峦延伸……
    我含泪,写了一首诗,祝福她在九天之上的冥冥环宇中,好好休息,她实在累了。

    诗题为《送潘青回故乡》:

    满怀眷念返伊春,陪送潘青探故人;
    潺潺溪水含情谊,郁郁青山系芳魂;
    长眠林城偿宿愿,静听百鸟轻声吟;
    愿君忠魂化松柏,溶伴林海万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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