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成永远的记忆
                                      ---李锦秀
      今天已是正月初八，距离父亲离去的日子已经半个月了。无论我怎么努力，记忆的闸门总也合不上，每天睁开眼睛，脑子里全是有关父亲的画面，定格的往事像汹涌的潮水一样汪洋恣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幕幕的图像似乎越来越清晰。对于父亲的记忆，我知道忘却的救主永远不会降临，纵使步入耄耋之年，我相信自己仍然会为他保留一方心灵的净土。老公已在网上为父亲注册一个灵堂，以便大家随时祭奠，我也一直想写点什么，却迟迟难于动笔，只是因为太多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当初守在父亲病榻前看他被病魔折磨，呼吸不能自主，大口大口地喘气，手足无措地乱抓乱蹬，在床上翻来复去的折腾，我也犹如万箭穿心，感到特别无助和无奈。记得元月20日早晨9点，我只喂了父亲小半碗豆腐蛋，看他喘气困难，妈提议先让他歇会，等我们吃过后再喂。我进厨房吃饭时，妈又去看过他，问他要不要再吃点稀饭，他回答不要。其实一直感觉父亲的食欲还可以，尽管身体状况明显越来越差，但每次喂食他都很配合，总会尽可能地多吃点。现在想来，父亲这样顽强地进食，一方面是求生的强烈欲望，另一方面可能是他考虑到儿子和小女儿都还远在外地未回，想撑着等他们回来见最后一面吧。未曾想事与愿违，无论老人多么顽强地支撑，仍然拗不过死神的召唤。那天早上我离开父亲卧室，半碗稀饭没吃完，也就是大概几分钟功夫，再进他房间看时，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尽管有心理准备，我仍然不愿接受这个惨忍的事实。可是任凭我如何声嘶力竭，哭天抢地，再也唤不回老父的回应！我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那一刻我仍然为自己暂时的离开悔青了肠子！可怜的父亲已经是儿孙满堂，因为我的疏忽，大家的大意，让他临终时却没有一个人陪伴……
现如今已物是人非，每次看着他睡过的空荡荡的床铺，特别是看到整日流泪伤心的老母，我多么希望奇迹出现，父亲仍然躺在床上，只要他不太痛苦，无论我服侍他有多么劳累多么辛苦，我都乐意用自己的余生的三分之一换他生命的几年零头！
    回想父亲生病的历程，从去年七月九日在湘雅附三被诊断为肺癌晚期且多处转移，医生断定父亲的生命期最多还有6个月，最短2个月。考虑到老人年纪太大，大家商量后放弃了放化疗。出院后采用保守治疗的方法，明知一切努力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但仍然视一切可能的方法为救命的稻草，草药中药西药一起上，幻想有奇迹出现，后来又拖人从印度买了抗癌的把向治疗的药物。父亲从刚开始生活能自理到卧床失禁，一点点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就是元月20日，一共维持了192天，比医生预言的最多六个月还多了十几天。邻居们说是我们不放弃治疗创造的奇迹，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奇迹，只是因为父亲对生的留恋的支撑，因为他有太多未了的心愿……
    父亲最搁不下的是母亲。父亲比母亲大九岁，当时因为家里穷，父亲虽然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长得也算高大英俊，可娶媳妇却非易事。母亲的家境比父亲好，外公看重父亲的才学和出息，把母亲下嫁给他。母亲却总觉得父亲年纪太大，配不上她。弟弟很形象地概括了父母情感的历程，他说咱爸穷极一生都在追求母亲。记得父亲闲谈时曾对我们感叹：“人这一辈子感情最好的应该是夫妻，父母只能陪伴半辈子，儿女也只能陪你走一程，共同生活时间最长的当数夫妻了，所以一定要对对方好。”父亲一直对母亲宠爱有加，婚后为了能给母亲更好的生活条件，快30岁时才入伍当兵，每个月津贴悉数交给母亲，那时政府的军属优待政策让母亲得到不少关照。父亲退伍后，在村里当过村官，最后定位村小学民办教师，一干就是几十年，到快退休的年龄，我们努力了很久才给父亲办好了转正。半边户的处境让父亲每天完成教学任务后还得回家帮母亲干农活，母亲是村医，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田地里、家里的摊子基本上推给了父亲，父亲就这样每天像陀螺一样不停歇地转着，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积攒着自己的财富，奉养奶奶，供我们上学，帮衬着叔叔们。也许是透支身体太多，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每年总免不了住几次院。可执拗的他却仍然不愿放弃所有的劳作。退休后更是几近疯狂地操持农活，看到他实在太累，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他去城里帮忙带孙子，于是我们决定让老人去城里居住。到了城里本来生活条件好了很多，可老人却又把农村的“战场”转移到了城里，去居住地周边寻找可以耕种的土地，只要能下种的地方一寸都不放过。每年收获着一堆又一堆的农作物，其实又不值几个钱，可老人硬是乐此不疲。每天劳动量那么大，生活却仍然非常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么多年，几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吃的也总是捡最便宜的特价食品买，水果总是买坏的烂的，那种几元钱一堆的。一直记得父亲有口好牙，喜欢吃各种干果，我老公每次都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干果和脆香的糕点。直到几年前，看到父亲把我们买的西瓜子类的东西退回来，我们才意识到父亲真的已经老了。然后我们就买新鲜的水果给他们，可每次老人都舍不得多吃。因为要做的事太多，和母亲一起就免不了相互埋怨怪罪。年纪越大，心眼越小。也许是由爱生恨，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年纪越大，越在乎母亲对他的态度，总担心母亲跟了别的男人。其实母亲是个传统的女子，绝没有背叛之心。父亲过于担心猜疑甚至冤枉的话语，让两人关系愈发紧张，几乎很长时间都是在吵吵嚷嚷中过活。偶尔他不吵不闹，母亲稍稍待他好一点，他就会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他能给的好处一古脑儿呈现给母亲，那场景很是恬静美好，常常让我们做子女的都羡慕不已。父亲临终前一段日子，意识已常常迷糊，梦里现实他都已分不太清，每天鼓捣着把床上的东西打包，说是要带母亲回老家，母亲告诉这就是自己的家，他就用手拍着另一边床说“是自己家吗，那你睡这里吧”，眼神中满是渴盼和期待。在这样的心境下，他如何舍得撇下母亲独自一人离开？
      在父母一生的组合中，父亲脾气倔，母亲不服输，但也相处融洽，按妈的说法是一对“冤家”。妈是位不拘小节的伟大母亲！家中所有大的决策几乎都是母亲决策的。年老体衰的他们本已离开故土去城里居住了十多年，去年清明节回家扫墓时，母亲看到别人家一座座漂亮的房子比赛似的拨地而起，从不服输的她突然豪情满怀，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翻修老房！”我们还来不及劝阻，去年五一节两位老人回家就以最快的速度推倒了老屋，大兴土木了。无奈我们只能乖乖地配合。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母亲忙得不亦乐乎，大男人干不了的活她都做下了，不知摔了多少跤、被铁钉刺伤多少次，还一跛一跛在坚持、在努力着。。。。。。看着母亲没日没夜地操劳，父亲很是心疼，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一次母亲外出做事，母亲有出汗就要洗澡的习惯，父亲担心母亲回家没有热水洗澡，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到屋后的杂屋里去帮母亲烧洗澡水。从新房下到后面的柴房需要下一个很窄的没有栏杆的楼梯，我无法想像当时已经站不稳的父亲是如何下到后面柴房的。只听说他没拄稳拐杖扑通倒地，在地上滚了几十个回合，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等母亲回到家里时，发现他已在柴房里滚成了“咸蛋”。
      母亲修房有大量的事情要做，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在外地，我在县城是离家最近的，老人指望上要本地工作的我们夫妻俩多出些力。也许是为了哄我们开心吧，有一次带父亲去医院复查的路上，父亲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想再活十年，这十年我还会有三十多万的工资收入，我自已用三分之一，还可以余下二十几万，弥补建房费用。父亲惦记的就是能挣下这部分退休工资，我后来拿这说给弟弟听，弟弟感动地说那是老人不了的心愿，老人觉得房子是妈的名义修的，他有责任还清所有的债务，他一生最不想欠的就是钱债、人情债。父亲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以为自己再活十年并不算多，觉得自己有这份还债的能力吧。
      弟弟的儿子还小，父亲一直牵挂着等病好了去接送孙子上下学。政府放开二胎政策后，老人又惦记着远在福建的小女儿还没有生二宝，想等这边孙子大点，他和母亲又可以转战福建帮衬小女儿了，就这样老人心中一个又一个的未了心愿，他怎能放心地撒手……
      父亲心愿未了，可是天命难违。不管父亲有多么不愿离去，也无论我们内心多么渴望父亲还能再活几年，都挡不住阎王的判笔。残酷的现实时刻提醒着我：父亲已经去了天堂！
听说天堂没有痛苦，希望父亲在那边一切安好！再不要像这辈子这么劳累，这么节俭。该享受的一定要享受，如果真有阳世阴间，那我们烧给父亲的冥钱应该用得上，那些钱已足够他在那边当个富翁了。如果还缺什么，愿父亲能拖梦给我，我阳世一定管够！
      父亲已是墙上的照片，我的记忆一定历久弥新！谨以这篇文字祭奠父亲！！也希望父亲的遗愿望能实现————母亲长命百岁、李家万代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