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广西桂林郊区,生父姓蒋,祖籍湖南衡阳。
在我母亲三岁那年,生父被国民党强行拉壮丁,不得不抛妻弃子,扛枪走上了前线,从此杳无音讯。
母亲的生母和哥弟不久也相继死于饥饿,遗下我母亲成了孤儿,沦落街头,以乞讨为生。
幸亏一个慈祥而善良的夫人将我母亲从桂林带回梧州的家中并收为养女。她就是我后来的外婆。外婆家从事船舶运输业,算是当时两广著名的商家。外公姓李,母亲自然随养父改为李姓。母亲一直很感激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外婆,所以一直把外婆视作自己亲生母亲一样极尽孝道。
母亲成年后,悄悄地爱上了船上的一个工人,他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出生于广西南宁,祖籍广东南海。广西解放后,父亲仍然在李家的商船打工;当时已经做水手的父亲,瞒着所有人同母亲悄悄地好上了。外公知道后觉得母亲居然爱上一个身无分文地位低下的船员很丢他的面子,十分气恼。因此,他坚决反对并决意拆散这对苦命鸳鸯。
与生俱来的反叛和倔强的母亲誓死不从,毅然与父亲一起离家出走。于1951年,父母冲破了封建婚姻的枷锁,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组成了家庭。
第二年,母亲生下第一个女儿。大女儿十岁的时候,却不幸因病夭折。当时普通的家庭经常揭不开锅,哪有足够的钱治病。再后来,在历次的运动中,母亲都因为其家庭身份问题多多少少受到了牵连。但是,母亲从没有任何怨言。
随着岁月的流逝,外公对母亲逐渐宽容并重新接纳。此后,逢年过节,母亲总会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一起挑着两箩礼物回娘家拜访外公外婆。
母亲常常教导我们,无论长辈曾经做错了什么,其实都是为我们好,而且做人应该饮水思源。母亲对待老一辈的爱心和关怀一直身体力行,让我们耳濡目染,感受至深。
母亲自小信佛,尤其皈信观音,一生坚守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的寻声救苦、平等与乐的理念。母亲是一个勤俭节约、持家有道的贤妻良母,从不浪费一滴水一粒米。母亲常常唠叨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古训时至今日仍然在我的耳边回响。
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人,他们的微薄工资要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活确实不易。无论家境多艰难,父母总不会亏待我们;他们省吃俭用,也要让我们吃好的,穿好的。
我是家中的幼子,在父母的溺爱下,从小很少吃苦。然而,我并没有像其他被宠坏的孩子那样游手好闲。我把父母对我的爱化作一股求学的动力,从小躲在小楼阁上看书,不管外面的春夏与秋冬。
不善言谈、腼腆柔弱的我,常被同学欺负,只有父母宠着我,疼着我;当我学习上遇到挫折,也只有父母给我安慰,给我鼓励。家庭是我的避风港,父母则是我生命的支柱。
那一年,我幸运考上了大学,父母很以此为自豪。我看着父母脸上绽开的笑容,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
大学毕业后,为了工作,我一直很少呆在父母身边,整年累月常在外面四处奔忙。难得一次在家中和父母共度,我总是加倍地补偿那份孝心,我心中常常感觉亏欠了父母许多许多。
1994年初夏,我随着移民的浪潮,申请去新西兰定居。就在那时候,刚退休不久的父亲突然病倒,经医生详细检查后诊断是患了食道癌和胃癌。我辞去外地的工作赶回老家陪伴在父亲的病塌前,并亲自签字同意为父亲做手术。
在医院的日日夜夜,看着被病魔折磨得瘦如干柴的父亲,我的心如针刺疼痛。母亲非常坚强,从没有在我们面前流过一滴眼泪。她每天去寺庙为父亲祈求平安,我却从母亲平静的外表看到了她内心的悲痛。
这时,我接到新西兰大使馆的移民面试通知。在我赴京面试的那天早上,父亲在朦胧中以为我要出国,不再回来了。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微微地笑着。我将脸轻轻地贴在父亲那只青筋浮现的手背上,泪水夺眶而出。
到达北京的第二天,也就是面见考官的那天早上,我在天安门广场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挂了一个长话回家。电话里传来母亲微弱的声音,父亲于今天凌晨去世了。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我坚强地忍住了悲伤,却无法忍住眼泪……
我跪在父亲的坟前,含泪祈求父亲的原谅,为儿不孝,在父亲弥留世上的最后一刻,没有守候在他老人家的身旁。但无论如何,已经铸成了我永远的遗憾,唯有将对父亲的亏欠加倍地孝顺在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身上。
1995年,我放弃了故土的梦,放弃了故乡的所有,怀揣着一把故乡的泥土,告别了母亲,移民到了新西兰。
两年后,母亲终于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移居异国他乡,母亲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应的地方,很快就把他乡变成了第二故乡。真可谓应了那句:有仔万事足。
母亲的生活很充实,每天都忙里忙外。逛商场,养狗,种菜,养花,把自家花园装扮得春色永存。
母亲喜欢交朋结友,以此充实精神生活。
母亲不忘初心,每天坚持念佛。
有时候到附近游乐园荡个千秋,享受童年时没有的乐趣。
闲时,母亲喜欢在海边叹杯热茶,心旷神怡;或者去湖边喂鸭子,别有一番乐趣。
当儿子空闲的时候,母亲就来个说走就走的旅游。与大自然亲密接触。感受大自然的美景。
母亲过着无忧无虑的晚年,是我们做子女最大的满足和慰籍。
但为了生存,为了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又不得不再次离开老母亲,奔忙于新西兰的其他城市。再后来,我先后在悉尼、深圳、重庆和佛山工作。母亲常常念叨着远方的儿子,让我心感愧疚。
2010年底,母亲患上肠瘤。我为了有更多时间照顾她老人家,让家人把她送回国治疗。当我在香港国际机场的出口处看到母亲坐着轮椅被推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泪如泉涌......我亏欠母亲太多了,一言难尽。
面对病魔的纠缠,母亲十分乐观。她轻松地说,就是那肿块有点痛,手术割掉就好了。母亲总是这样,什么都硬撑着,她不想增添子女的烦忧。
我其实知道,母亲有时候很寂寞,需要子女陪伴左右。每次我从外地返回家中,母亲总是煲好汤等待着我,吃饭的时候总说她生活的很好很充实。当我再次离开的时候,母亲总是在门口笑眯眯地向我挥手,叫我别牵挂她。当我的车启动后,母亲总是站在后面,远远地,一直凝望着我的车消失在拐角处。
在医院做肿瘤手术期间,我一直陪着母亲,和她聊天。以母亲的执著、乐观和对生命的热情,我们相信,母亲大人一定能够大步跨过并成为胜利者。
三个月后,母亲手术成功,返回奥克兰养病。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家人从奥克兰打来的电话,母亲已经失踪了四个小时。我一下子就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立即致电奥克兰的所有亲朋好友,叫他们协助家人在我母亲走失的附近街道进行地毯式搜索。
母亲平常喜欢在房子周边散步,一般总会在一个小时内返回家里。
家人报警后,警员和警车,甚至出动直升机开始在附近搜索。此时,距离母亲失踪已经超过8个小时。我人在佛山,心却已经飞到新西兰了。
我托好友已经订购了当晚赶回奥克兰的机票。收拾好行李,我正准备出门赶去顺德港澳码头搭快艇去香港。这时,家人打来电话,母亲找到了。当母亲接过电话,我一听到她老人家的声音,喜泪夺眶而出,激动得话语不清。
母亲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说:新西兰的警察真的太好了。
我在这里,诚意拳拳地感谢新西兰警察帮忙找到迷路的老母亲。也真挚至诚地感谢那些亲朋好友们,他们毅然放下手里的工作和生意,从奥克兰四面八方赶去参与搜寻工作。
这份情意,这份关怀,难以言表,我和母亲将铭记在心。在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毫无保留地把这份情意和关怀传给有需要的人,传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让世界充满爱!
2011年底,母亲又做了脑膜瘤手术。此后,她老人家的身体每况愈下。但母亲一直坚持散步、种花,每天悠然自得地生活,对生命依然充满着热情。
如果可以,我愿意承受身体上的任何病痛,只要母亲健康;
如果可以,我愿意承担精神上的一切苦痛,只要母亲快乐;
如果可以,我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只要母亲长命百岁。
2015年,为了让母亲叶落归根,我带母亲返回了中国。我几乎暂停了我的工作,陪妈妈在家里养老。
让母亲在家乡怡享晚年,是我最大的心愿。
回国第二年,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而且健康每况愈下。有时候,母亲神智或会清醒,仍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对生活充满着企盼和热情,对明天充满着憧憬。
生命无所不在,年事有寿而尽。2016年12月21日,母亲带着安详的笑容,在我的怀里溘然长逝。
母亲,你走了,点上心香一炷,天堂之路一路走好。
一直以来,我总以为是我陪伴着母亲,当她老人家离去之后,我才惊觉,原来是母亲在陪伴着我。
父母早已走远,而他们留下的气息,却永远萦绕在心间,每每回味的时候,都有一股暖流在心底流淌。
父母在天国已经团聚,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愉快!
父母的爱像江河,源远流长;
子女的孝如涌泉,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