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朋友找到我,她说,你写母亲的那篇文章,我现在看了依然心酸,想下期在清明版刊发,可以吗?
这是第二个提醒我清明节的朋友了。前几天在同学群里闲聊,有一个同学专门@我,清明回天门吗?我只好老实地回答说,不回。我很惭愧这样的回答,因为今年,是母亲故去的第一个清明节。
有些人,有些事,在我们的生命中不能回避。总有那么一拨人,他们会自然地问到你的家人;也有一些特别的日子,在你快麻木的时候提醒你:不是上帝创造我们,是亲人创造了我们;不是生活在广州或者湖北,而是生活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朋友圈里。谢谢你们,提醒我,我,是从哪里来的。清明节快到了,我应该回去了。回到我很久没有拿起的笔,回来陪伴孕育了我十个月的母亲的灵魂。
就这样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什么也不做,来陪你。母亲。
前两天,我去看望了你的姐妹。她说,是你的堂姊妹,我不知道是你大还是她大。我是不是应该按乡俗称呼她一声姨伯或者其他,没工夫计较了,总之你儿子喝了点酒,触动了一点衷肠,流泪了。在广州的时候,我没有安排你们见上一面,我记得你们通了一次电话,说了好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患病,没能南归,埋骨老家。坟头离老家不到五百米,我站在大门口,可以看到你的那座塔,在寒风中兀立,在大雨中兀立,在清晨,在夜晚,在每一个亲人都远离的地方。
我把爸爸接过来了。你的小儿子还在济南。你的大女儿也在深圳。你没有亲人。这里是你的家乡,也不算是。你不姓华,你姓蒋,嫁过来以后,就是姓华了。你毕生的事业,分裂在广州、深圳和济南。老家太穷,所以他们只好离开你。清明节到了,谁为你扫墓?
爸爸说,出门时,他扫过了。也烧过了。他说,辛卯啊,孩子们远,也不容易放假,我先给你烧好纸,烧好钱,你不怪。爸爸也是一个迂腐人,她不了解你啊。你快要走的时候,尚且在电话里坚持着,“不要你们回来”,你说。
其实我太明白了。我是从你那里来的。我能有地方不像你吗?我们其实是有共鸣的。我时时觉得愧对你,其实,你何尝不是也愧对我。你临终时说,“我这辈子,谁都对得住,只是对不住我的几个孩子。”你觉得没有为我们挣下家当。而我呢,觉得没让你享到福。
七八年前,新婚的我住在新市,一个肮脏杂乱的城中村里,你来到我这里,眼睛也红了,说,娃啊,你这结了婚,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作为母亲,你总是习惯了往高处比。天下母亲,大概都是想给孩子最好的。农村的孩子,成了家大概就是父母弄一个新房子,床上是新被子,起码窗户上要贴上几个喜字。我知道你这所谓的标准。我笑着说,结不结婚,有什么两样。其实心里是很感动的。亲人之间,要的,无非是这样一些话呀。物质的,尽力就好。我为什么对你愧疚?这是因为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其实可以让你过得更好一些啊。
你帮我带了几个月的孩子。在此期间,你做饭,洗碗,扫地,拖地,帮我们洗衣服。因为当时上班带饭,每顿晚餐你要做六个人的饭,广州天气热,你一个人在厨房累得满身是汗,其他人在大厅里吹空调看电视:这个耻辱的画面就是我对你产生愧疚感的根源。除了生活费,我再没有给过你一分零花钱。你每天想着各种办法节约着过。为了省几块菜钱,和爸爸可以在菜市场来回转悠比价一两个钟。
妈妈,你终于解脱了。一个家庭的终结,总会伴随着那个奉献者的撒手不管。你做了一辈子的奉献者,也让我紧张了一辈子,直到在殡仪馆,看着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我也在担心着你突然睁开眼睛,骂我一句:你这个不孝子。是的。我很怕,你了解我,我不怕别人,不怕爸爸,不怕姐姐弟弟,不怕其他亲人朋友,这个评价的权力,我只交给你。因为,我觉得你为这个家庭奉献最多。可笑的是,最后你走了,留下的一句是对不起我们。
回家奔丧扶柩的第一刻,我在门口的水泥坎上跪到两膝生疼;
在殡仪馆的告别仪式上,我又为你跪下了,低头流泪,抽泣。
妈妈,这是因为当时有人在场。以我的情绪控制能力,完全可以保持平静。我不希望他们看到你生了一个这么冷静的儿子。
男儿有泪,当在独处时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