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母亲的灵位走回家门口的时候，长辈对我说：跪下来。我跪下来，看到我的爱人也跪在门口。我把灵位递给她，听到长辈在耳边说：好了，现在赶紧哭。
    我没有哭，哭不出来。

    但是我不惭愧。就是现在，坐在培训会议室，豪华的大吊灯下，我却流泪了。

    我来得最早，没有人比我来得更早。讲师没到，其他学员没到，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开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试探地，神经质地喊：妈，妈，……  我情愿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妈妈是不是跟着我过来了？远离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到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来跟我享福吧。妈妈。

    我轻轻地叫着，意识到这已经是一个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的词汇了。母亲，愿你在天国安息。

    我的母亲是2015年9月4日6点多钟去世的。我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以为我还赶得上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弥留之际，母亲在电话里说：不要你回来。我知道她是担心影响我的工作，我也天真地幻想她还可以撑上一个星期，撑到9月10号之后。

    去世的前一天，母亲的眼睛一直睁着，用手帮她合上，她马上再睁开来。我想，她不想错过在人世间的任何一瞬，她盼望着，或许在某一秒，某个亲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然而，没有。

    最后一刻，她就这样一个人走了。

    她很努力，也很坚强。虽然是一个在我眼里满是缺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村妇女，但是作为母亲，她是合格的，她像天下的母亲一样伟大。去世前，她说，我对得起所有人，只有对不起我的孩子们。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也不愿影响子女的正常生活。

    一个多月前，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她已经在点点滴滴地准备自己的后事。她嘱咐父亲，有哪些衣物不要烧给她；她叮嘱我，有哪些事情要一定记着。然后说，她想去天门玩玩。

    我和父亲用轮椅推着她来到县城，我推着她在湖边散步。母亲是一个负能量多过正能量的人，我尽力去开导她，甚至提前约好一位算命先生在半道等她，给她一个生活的希望。我们聊着天，听着湖心亭上老人们在那里自由地弹唱，她很高兴。回来的时候，她给自己买了一双布鞋，她说，我就是缺一双这样的鞋，我走的时候，要穿这一双。

    我陪她打了几天麻将，最后要走的时候，她张罗着给我准备回去的礼物。我很懒，就说，不要了，妈妈。我不想带太多东西。她眼圈红红地说，娃呀，这是妈最后一次给你准备礼物了。我于是横下心，背了一百个土鸡蛋，一袋干豆角，几瓶酸奶，以及一些我现在也想不起来的东西。我提着它们在武汉市穿梭找车的时候，和王宝强并没有什么两样。

    返回的时候，我那个坏手机没有修好，失联了。她和父亲疯了似的满世界找我，想得到的亲戚都打一通电话，等我打电话给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自此以后，我没再怎么去过电话。我没有像姐姐一样每周一次固定地打电话问候家里，我甚至怕拿起电话和她说些什么，我惶恐于自己不善于安慰的表达能力。当我面对她的时候，我有很多话说，但是隔着冰冷的电话线，我甚至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我们毕竟游离于彼此的时空太久了。从我十岁离家求学，从她随父亲浪迹天涯，我们的距离一天天变远。惟有面对面才能感受到真真切切的亲情。

    如今，你是真实地离我而去了，我看着你缓缓被推进火化炉，一位母亲一生的牵挂从此化为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