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人何必一定要放在一个固定的时日?找某种固定的形式?比如香烛纸火,比如享堂祭祀。
我其实很反感这种形式!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经常莫名会想起母亲,说不清时间地点事由情绪,突然之间,默然回首,一抹一点一丝一顿,心头接着一凛一促一震一悸,想起母亲,想起你的一点一滴一事一物。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刻,我们变成没有母亲的那一刻,这种干涩苦味心酸的日子就开始了,心存的那一丝丝一寸寸,有时甚至浩如烟海的忧伤就开始了。不妨这样说————母亲在的时候是每个人生活的依靠,是家庭的温暖,和试图倾诉的一眼热泉;母亲离开后,世界变空洞了,情味寡淡下来,母亲变得遥不可及,心不能远,晃如一方净土,在思念的地方存在,却永远也触摸不到感知不到。我们确实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思念母亲,是思念她的温暖还是思念她的支撑,是想感念她的养育之恩,还是回报她的吐哺深情,我们真的说不清。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也许真的是太忙,也许真的并不想诉说,也许还觉得有用不完的时间,反正很多人,尤其是儿子们,可能并没有把话提起,也没有任何的行为能够体现。等到母亲离开了我们,那漫无边际的愧悔就漫无边际地扑面而来,让人打碎牙齿也无助,毁坏肢体也不能,就那么一直一直搁在心底,像一片愁雾,像一丛冬枝,像几滴春雨,缠缠绕绕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收藏在心间。和思念其外的任何人不同,母亲即此融化在我们的心里,成为此后活着的每一天里完全自我的一种心理沉积心底翻涌心地黯然的一种内心活动。有时别人会问:你在想什么?我说不上来。真的不想什么,真的是想什么,可这些话跟谁说起呢?哪怕我们是兄弟,可相互之间思念却永远是个人自己的,无法外道。
我的确不曾日日思念母亲,的确不是时时记挂心间,的确不像吃住行卧那样,成为自己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像僧人的颂经和道士的修炼那样。不过我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作为俗人,恐怕只有如此才最符合俗世的本心,毕竟我们都有所负累,毕竟我们还在讨要生活。母亲确如秋天的那一片落叶,确如春天的那一丝温暖,确如夏日里的那一片阴凉,确如冬天看见的那一片飞雪,在思念的时候思念,在想起的时候想起,在说不清楚来由说不清楚时地的那一瞬间,母亲从心里的沉积中萌发出来,使我一凛一促一震一顿,想起母亲的点点滴滴,而这种间断与萌动已经持续三十多年了。
韩信生前贫寒时,将自己的母亲营葬在一处开阔的高冈上,这是他坚信自己日后一定会发迹,而预先留置出王侯需要的豪阔吧。不过,任何人对自己的母亲大概都不会吝惜,找一处广阔的地界在今天看来已经很难,但不是每个人都不想这么做,韩信所为不过是其他人所不能罢了。好在人心虽然碗大,思念的天地却可以无限拓展伸远,作为困顿中生活的我们,此生已无法获得任何舒展了,那就在心的无限天地中安顿自己的母亲好了,在那里又何来任何的束缚与难堪呢?因此,二哥的提议非常好,虽然仍不脱形式的一种外化,毕竟心的成分更多,我们就此让母亲在此驻足,也好弥补我们心灵的空落和寂寞,那不是很好吗?
只是————我们仍不能收放自如地为母亲营建,这一点贫寒中生活过的母亲大约可以理解,毕竟我们太普通了,在这物质化的时代里,我们一无所有,甚至无法拿出完整的时间和专注的精力,为母亲把这形式化的存在,做得更好一点,不能不说这是儿子们的失职啊!
妈————真的想你了!很多时候都想跟你聊聊,有太多的话都想跟你说说,可我也知道,真到说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样说出来!妈你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