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部分接触过许大勇的人来说,他的生活状况像谜一般,直到最近才被揭开。同事们觉得他“阳光”,因为他平时表现得很乐观,绝少向他们吐露自己财务上的困难。而对于亲人,他留下的印象总是“忙”,却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这种“忙”。
许大勇:留影寥寥的先进典型
文_本刊记者龚斯宇
40岁的许大勇,因为一场车祸离世。
生前,他是广元市昭化区纪委第二纪检监察室主任。走后,他被追认为四川省优秀纪检监察干部,成为全省纪检干部学习的先进典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看不见”的先进典型——他的亲人、同事、朋友,都无法提供任何关于他的视频。他生前的大部分照片,都不甚清晰,直到去世八个月后,同事们才在他的U盘里找到几张清晰的单人照,留下怀念和唏嘘。
虽然留影寥寥,但跟许大勇接触过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而他生前的许多“秘密”,却是在其离世后才被别人知道。
了解和不了解
“我对他了解,又不了解。”赵喜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与许同一科室的赵喜林曾多次同许大勇一起参与案件调查,熟悉后者在工作中的风格和态度。“认真,严谨。”他给出这样的评价。此外,一些生活细节告诉他,许大勇的生活非常简朴。
“他从不参与娱乐活动,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钓鱼,中午也走路回家吃午饭,不和我们一起吃机关食堂的饭。”在赵喜林眼中,这些迹象都表明,许大勇一家的生活有困难。
但许大勇几乎从没向身边的同事抱怨过,所以大家知道他困难,但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困难。
就连他的父亲许友青,也是在整理自己儿子的遗物时,才真正了解他的财务状况。许大勇留下了两个存折,三张卡,合计2200余元。他欠着房贷和装修费用共30多万,向单位借支3000元。妻子龚丽没有固定工作,女儿正在读高中,妻妹带着两个孩子寄住在家里——这一家人的开支都靠许大勇的工资来维持。
许大勇老家在江苏徐州的农村,父母的大半辈子都在务农。来四川参加工作的这20多年里,许大勇只回过几次家。“他老是说忙忙忙,有时候听得我都烦了。尤其是当了纪检干部之后,更忙了,只回过一次家。”许友青说。
其实许友青是知道儿子苦衷的——在村里,走家串户都要带些礼品,这对许大勇来说是一笔不小开销。
今年春天,许友青想看看儿子,坐着火车就来了。“我知道他想尽孝,想带老父亲多玩一玩,这才跟单位借了3000元。”赵喜林说。4月1日凌晨,许大勇和妻子开着一辆二手的面包车将许友清送到广元火车站后,在返家的途中与占道的大卡车相撞,夫妻二人去世。
听到这个消息,冯青哭了一个上午。她和许大勇当过4年多的同事,由于两人家住一个方向,相比其他人,她和许大勇在生活上的接触多一些。“我知道他家里的负担,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总共的存款只有这么点。”
对于大部分接触过许大勇的人来说,他的生活状况像谜一般,直到最近才被揭开。同事们觉得他“阳光”,因为他平时表现得很乐观,绝少向他们吐露自己财务上的困难。而对于亲人,他留下的印象总是“忙”,却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这种“忙”。
从农民到干部
1992年冬天,许大勇刚刚进入社会,跟着亲戚做体力活。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造纸厂当工人。1999年,他进入广元市元坝区(今昭化区)物价局工作,通过正规程序和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成为了事业干部和公务员。2010年,他被选调到区纪委,成了一名纪检干部。
“他自知在学历、学识方面有很大的不足,所以特别爱钻研专业知识。”王春华和许大勇在物价局共事11年,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多名许大勇的同事向廉政瞭望记者描述过这样的一幕:完成常规工作以后,许大勇捧着大部头的法律和业务书籍在办公室看了起来。
到纪委后,他经常与基层案件打交道,工作能力屡屡得到肯定。去年7月至12月,四川省纪委第二纪检监察室在全省系统抽调业务骨干查办案件,许大勇还作为其中一员全程参与查办工作。
仲大军是白果乡金牛村的村支书,他和许大勇相识于村上的一次案件查办。2014年3月,金牛村的村民联名向纪委反映村务不公开、集体资金被挪用等现象,许大勇负责带头调查相关情况。
许大勇到村里后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核查村里2008年到2014年这6年间的账目——他和同事们要了解每一张票据的由来。“遇到村干部也说不清的单据,他尽力引导和帮助我们想起来。”仲大军回忆,通过梳理,调查组把村两委的问题整理成4大类,共18项,自己一听就傻眼了。
仲大军感到心理压力很大。一天,他骑着摩托车摔倒受伤,在医院住院治疗。许大勇听说后,立即赶到医院——也就是这一天,仲大军感觉内心有一块地方被触动了。
“他给我讲了很多道理,说我没当好村里的大家长,让我反省改正,也教了我很多当好村干部的方法……”回想起在病床上与许大勇长谈的那个下午,仲大军感慨又惋惜。
案件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还经历了一场风波。在村党支部会议上,在座的党员听了案情通报,议论纷纷,会场秩序一片混乱,部分人表示“不能轻饶”涉案的村干部,几个情绪激动的老党员甚至执意要求给仲大军留党察看的处分。
最后,许大勇拿出《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的具体规定,组织大家一口气学了三遍——会场这才恢复理智。
在赵喜林看来,这件事体现了许大勇一直以来对纪检工作的认识——除了严惩腐败,还强调教育和保护党员干部的职责。“他多次跟我们谈起,对党员干部的处理不能不加分析地一概从严,要区别对待、宽严相济。对那些能挽救的干部,他都提倡尽量挽救。”
平凡事,平凡人
任绍民觉得许大勇做的事都是“平凡事,并不惊天动地”。作为青牛乡人大主席、移民办主任,他亲眼见证了许大勇在移民工作上的付出。
2013年4月,亭子口水利枢纽工程即将下闸蓄水,许大勇代表区纪委参加青牛乡移民监督工作,负责帮助35户淹没线以下的移民在规定期限内完成搬迁。
然而,部分移民户的抵触情绪比较大,这成了移民工作的一个难题。
团结村的搬迁户张志忠仍旧记得自己母亲王玉芳身上那股“犟劲”。“老人家思想比较传统,家里备了一口棺木,她怎么都不愿意把它搬到别处去。”张志忠回忆,当时一家人上上下下挨着个儿地劝老人搬,但都“说不拢”。
但是许大勇说动了。许大勇提了一箱牛奶到王玉芳家里,一进家门就和老人家套近乎、拉家常。对方一看来人如此热情,也只好笑脸相迎。许大勇来回跑了5次,王玉芳终于同意搬迁。
张志忠至今不知许大勇对自己母亲说了些什么。在他的印象里,许大勇并不算一个特别健谈的人,但话都比较“实在”。“第一次见许大勇,他就问我们有什么具体的困难,还把它一条条地记在本子上。我当时一看,觉得他不是爱糊弄事儿的那种人。”
在任绍民看来,许大勇做的这些“小事”,是村民都愿意信赖他的一个主要原因。“他的办事风格也很接地气,去走访农户的时候从来都是靠走路,这样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他们。”
白牛村的郑和平对许大勇的“热心肠”印象深刻。一天清晨,他和许大勇一道骑车路过一处待搬迁的人家,见一个老大爷站在自家门口呆立着——整条街就剩他没有搬了。许大勇上前问了两句得知,原来老大爷家里儿子儿媳都在外打工,就剩他一个人,就在搬家的问题上犯了难。
许大勇决定帮帮老大爷。“唉,你管那闲事干啥!这又不是你的联系户!”郑和平拉着许大勇说,但没能拉得住。许大勇让郑和平先走,然后就帮大爷联系了搬迁用车,把家里的大小物件一件件搬完了。下午3点,郑和平再见到许大勇的时候,后者已是一身灰。
许大勇的离世也让这些搬迁户们感到意外。“他活着的时候就为我们家忙这忙那的,都没来得及合个影。”郑和平怔怔地说。而许大勇留下的仅有的几张移民工作现场的照片中,他都微笑着,看不到一丝对艰苦和困难的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