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易瑱音(上)
熊焰 2018-02-25
2月7日晚上九点半,突然接到姐姐从威海打来电话:“老妈不行了!半小时前开始呼吸急促,大口倒气儿。喊来了120,很快心跳显示器的线条变成了直的!”听到这个消息,我当时像挨了一个霹雷,呆站在寒夜之中。
回到家里,跟夫人一说马上启动订票。得知当天威海降了几年未遇的大雪,高速公路已经封道。我们跟姐姐通话,确认了一下情况,最后决定还是第二天早晨飞到烟台。
躺下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根本无法入眠。悲痛、思念、回忆、自责...思绪蔓延,潮起潮落。忽一下似乎睡着了,很快又醒。不知不觉,枕巾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第二天飞烟台还顺利。一出机场,但见满地洁白,如琼楼玉宇。我顺手在停车场的树冠上照了一张像白头山那样的照片。高速公路已经通了,坐在从烟台去威海的汽车上,我发了一个微信朋友圈,算是讣告。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陈畅拍的妈妈在微笑的照片,另外一张就是那张白雪。四句话是:严冬霹雳,飞雪白头。慈寿止米,暗夜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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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朋友圈里慰问不断,有两三百个朋友表示了慰问和哀悼。也有朋友问我“慈寿止米”是什么含义?是老母亲不能吃东西了吗?我解释,家慈是指母亲,米寿是中国人形容八十八岁高龄的一种雅称。“慈寿止米”是说慈祥的母亲的寿命停止在了八十八岁。
来到了威海殡仪馆,姐姐全家都已经等在那里了。玮玮(姐姐的女儿,我妈妈带大的)含着眼泪跟我说,“姥姥最喜欢的就是白色和蓝色,据说姥姥、姥爷结婚的洞房都是用蓝色和白色装饰的。这次姥姥去世,威海下了几年未下的大雪,漫天皆白,今天又是湛蓝的天空,真像是姥爷来接姥姥,他们又相聚了”。
这几天思念母亲的心境就像大海,蔓延无边,时而波澜不惊,时而波涛起伏,逐渐的一些记忆就像海中的珊瑚树忽隐忽现,越来越清晰。我想把这些珊瑚用文字穿起来,献给我的母亲。
一、书香门第 “大户”人家
我的妈妈生于1930年9月17日。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中她排行第十一,是最后一个孩子,因此起名为易殿英,就是最后一个孩子的含义。妈妈出生的时候身体非常弱,据说体重还不到四斤。有幸姥爷懂些中医,喂些中草药捡了一条命。妈妈的名字改成易瑱(diàn)音的原因,据说是当时有个大军阀叫孙殿英,为非作歹,所以就不用这个名字了。
当时的易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据说有三、四十口人在一起居住和生活,我妈妈因为身体不好,又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年龄和好几个子侄都不相上下,大家都称之为“满姑”,因此还是比较受到重视和关照的,经常可以在主桌上吃饭。
当时易家主要的生活收入来源是靠大舅教书。我的大舅易仁荄是当时湖南知名的才子,三十年代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与后来知名的历史学家吴晗先生是同班同学。为了维持家庭的生计,他放弃了在北京任教的可能回到了长沙,同时在几所中学教历史,是当时最知名的历史老师。他还出版了当时的湖南省级的中学历史教材。
清贫但宁静的生活很快被日本人的侵略战争打破了。一大家在经历了长沙大火之后,扶老携幼走上了湘西深山逃难的道路。妈妈的全部行李就是一个绿色的小布包。他们辗转经历了几百公里,几个月后逃到了湖南蓝田。在逃难的路上中妈妈染上了伤寒,几乎就要不行了,还是靠姥爷抓来的草药救命于一线之间。
刚刚在蓝田五车堂住定,忽然一个晚上大人小孩儿都被叫起来马上逃跑。当他们逃出了十几里地之外,就听到隆隆的爆炸声。据妈妈的侄子易中天教授在后来央视做的一个节目《客从何处来》中介绍,是易家的二伯曾经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深通战法,他看出了日军轰炸蓝田的可能性,于是连夜带家人逃走,救了一大家人的命。在那次轰炸中易家大家族还是有一些亲人被日本人炸死。
在蓝田的深山里,可能是易家人乐善好施,跟亲属朋友的关系好,易家的家庭变得越来越大,一度有七、八十人在一起生活吃饭。这时候大舅教书生活收入也不那么稳定了,生计成了大问题。几个舅舅想了一个办法,找来制造蜡烛的原料,自己做蜡烛卖给读书人照明用,来补贴家里生活。后来我妈妈从南方一直带着一个小小蜡烛箱也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
一个初秋的夜晚,全家人男男女女围坐在院子门前的广场上乘凉,不知谁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这一天就是918!全家人都唱了起来,也都哭了起来,一遍又一遍,歌声和呜咽伴着山风,久久不散。
二、坎坷的青壮年生活
解放时,妈妈十九岁,七七年姐姐接班她四十七岁。这一段时间本应该是人生最光彩照人的时光,但是作为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知识女性,从江南水乡跟随丈夫来到东北这苦寒之地,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
1949年长沙解放。像多数青春懵懂的青年一样,作为刚刚毕业的高中学生,妈妈以极大的热情,迎接着新政权和新生活。经过严格的考试和暂短的培训,妈妈成为湖南省委党校的一名教员,而她的学生许多人都是那些经过战争的老革命和工农干部。这时的妈妈已经从蓝田那个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孱弱多病的小姑娘出落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她温柔秀美,落落大方,讲起课来不紧不慢,很受学员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