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和他的《灯塔》
我亲爱的外公——《跟着共产党走》（又名《你是灯塔》）的曲作者王久鸣走了。他悄然地离开了我们。
87岁的外婆给了我一个任务：“小囡，你替外婆到你外公从小在上海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听说那老房子快保不了啦……”
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我和我的朋友去了位于上海市老西门的吉安路126弄5号。这是一栋典型的石库门式的三层小楼，据说，这里已纳入规划，很快就要被拆迁了。
当我踏进我外婆朝思暮想的——这栋老房子5号门的一瞬间，思绪油然而生：74年前，即1937年年末，我外公就是从这扇门里走出去参加革命的。当时他高中毕业，在上海已有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九一八”，日本人占领了大上海，受《抗战》杂志（邹韬奋主编）影响，有志的热血青年都在抉择：是去武汉还是去延安？外公做出抉择，瞒着年迈的父母，只身投奔了延安。
我的外婆1944年就读于南京金陵女大，当时的校长是吴贻芳。外公从上海调到南京工作，外公外婆就在南京相识了。1948年的5月1日，外公邀外婆来到无锡，在美丽迷人的太湖，他们划船徜徉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外公有感而发创作了一首优美动听的歌曲《太湖夕游》献给外婆，由此谱就一段浪漫的恋情......
外公只在南京呆了一年多，即奉命秘密遣回上海，配合海员工会开展迎接上海解放的地下工作。外婆大学毕业后回到广州，他们曾一度失去了联系，直到1949年12月，外婆收到外公托人捎来的邀请信及旅费，才到了上海。这期间就一直居住在126弄的5号，这栋房子见证了外公、外婆的爱情及美满婚姻，难怪外婆对这栋房子这麽怀念。
我倚在二楼的窗口，想起了外公在我还小的时候，给我讲他为《跟着共产党走》这首歌谱曲的故事：
1940年的6月，活跃在山东沂蒙山区的抗大一分校文工团响应校政治部的号召，准备向首届党代会献礼。拿什么献呢？文工团的史屏书记和袁成隆主任，对时任文工团副主任的外公建议：咱们创作一首歌颂党的歌曲吧。外公当即表示：只要有人把歌词写出来，他就能创作出高质量的曲子。当时任宣传干事的沙洪爷爷领命创作歌词，史屏爷爷就问外公：敢不敢和沙洪进行比赛？时年22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外公一口答应：“赛就赛，沙洪写词用多长时间，我谱曲就用多长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后，史屏爷爷兴冲冲地赶回来告诉外公：沙洪写词只用了10多分钟。面对战友的积极表现，外公不敢懈怠，立即寻找个偏僻地方，手捧歌词，边走边吟，当来到一棵大树下面时，首句的旋律已经哼出来了，其后旋律激情澎湃，一气呵成……他把哼出来的初稿写在纸上，顾不得细看和琢磨，便赶回团部，见到史屏爷爷，二话没说，劈头就问“看一下马蹄表，我用了多长时间？”史屏爷爷看了看表说：“也刚好是十分钟！”
外公把《跟着共产党走》（又名《你是灯塔》）的曲子唱给大家听：“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年青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二位爷爷听后连声说“好！”并决定先在全团试唱，后又定为连队必唱之歌。后来，此歌通过公开的和地下的口口相传，逐渐在解放区甚至是敌占区唱响。当时没有电视，广播媒介、报纸很少报道，况且报纸根本不登歌曲。这首歌能被广泛传唱，得益于它的词曲短、好学易唱，最关键的还是它唱出了人民群众的心声。
有一次，外公在上海旁听一个教师合唱团的音乐会。当他听到了熟悉的《你是灯塔》时，着实吓了一跳！要知道，当时的上海是在国民党的白色统治期，他们居然敢唱颂共产党的歌，胆子也太大了！该唱“年青的中国共产党”这句时，听到的是“年青的中国学生们”。词改得很巧妙，也很智慧，外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随着大上海的解放，电台开始播放革命歌曲：《解放区的天》、《团结就是力量》、《打得好》、《你是灯塔》这四首歌几乎每日必播。上海广播器材厂灌制的第一张唱片就是《灯塔》。军乐队在开国大典上，还曾经演奏过这支曲子。
正当它被众人广为传唱的时候，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出现了。
1949年10月开国大典过后，上海市委召开宣传会议，布置如何隆重接待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友好国家代表团---苏联代表团访问上海事宜。会议由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黄源主持，主讲人是中共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冯定，外公作为上海音协的代表参加了会议。冯部长在讲到注意事项时说有两首歌不能唱：一首是《团结就是力量》，因为填词用的曲子是美国的流行乐；另一首即《灯塔》，因为据说是参加过开国大典的苏联代表团某位人员说过，有一首曲子开头像苏联的一首哀乐，就因为这无任何凭据的推测和猜想，《灯塔》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扣上了“疑似抄袭”的帽子。由于没有相关部门的及时解释、取证和纠正，再加上在消息传播过程中的以讹传讹，《灯塔》就莫名其妙地被禁唱了。这首传唱甚广的颂歌，一下子从神州大地上销声匿迹了。我的外公从此甚至背上了“抄袭”的罪名！1960年，外公从北京下放到河南某县城当了中学教师，在“文革”中屡受冲击，身体被殴致伤，左眼被打失明。尽管长期身处逆境，外公对党和国家始终是矢志不渝。
1979年11月时任北大副校长的冯定就关于没有处理好《跟着共产党走》这首曲子的误传问题，向外公写了一封道歉信，信中写道：“…这件事是由北京来的人传话，由我和上海主持宣传工作的几位同志执行的。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如此匆忙主观地轻信人家，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这是一种粗暴的工作作风。经过这数十年的风风雨雨，我将是更能体会你被污蔑的心情，我在这里向你赔礼歉……”冯老的道歉，在常人看来，可能会觉得迟了，但外公却说“我对这封信十分满意，如获至宝”，“要说委屈了几十年，心中没有点不痛快，是违心之言。但那已经过去了。眼前怎样才能解救《跟着共产党走》…别的同志告诉我，十年浩劫，冯老受罪不轻，所以能体会到被诬蔑者地心情......”由此看出外公坦荡的胸襟和优秀的品德。
自《光明日报》1980年1月15日登载了冯定爷爷写给外公的致歉信后，消除了蒙在《跟着共产党走》这首歌曲上的不白之冤，在1980年7月份的《解放军画报》的封二上全版刊登了这首歌的词谱，这是这首歌禁唱了三十多年来的首次发表。当时总政治部、文化部向全军隆重推荐了10首革命歌曲，《灯塔》就在其中。此后这首歌再次唱“红”，多舛的命运终于沉冤得雪。
我的外公名王岳，原名王承骏，笔名久鸣 。浙江宁波人，1918年7月11日出生于上海南市区，1937年底，进入抗大一分校、后入鲁迅艺术学院，师从人民音乐家冼星海，1938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毕业后成为八路军的一名文艺工作者。
外公的一生，可谓是歌颂、赞美共产党的一生，尽管历经坎坷，但在晚年还自费出版了在不同时期所创作的歌曲集《老战士的歌》。从他入党的那天起，到1995年8月20病逝的近六十年间，对党忠诚，为人正义，踏实勤勉，乐于付出，勇于奉献，并早早立下了遗嘱：来去无留。他的角膜献给了眼疾病人，遗体捐给了医学院，为医学科研做出最后的贡献，把一个共产党员的光荣与梦想诠释得淋漓尽致，把一个风雨老人的人生书写得方正而又丰富。
作为80后的我，能够在外公的出生地、现代化进程领先的大都市上海工作，或许对外公来说也是一种宽慰。外公是老共产党人，而我只是一位普通的新党员，对我而言，外公是我们家的旗帜性的人物，是我的楷模，是我心中的“灯塔”，我要学的东西很多，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是学不完的。在庆祝建党90周年大庆之际，我一定是要加倍努力，以不辜负像外公这样的前辈们的期望……
作者：朱励思
写于 2011.06.23
更新时间：2011-7-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