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原谅我无心看你的风景
潘叶挺 2020/4/15 11:38:00 浏览:808
黎川,原谅我无心看你的风景
文/潘叶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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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新冠肺炎的爆发,2020年的春天,我曾想过到黎川赴约,见一位跨越海峡的黎川籍台湾老兵的后人。
2019年12月18日是父亲去世14周年的忌日,照例我会给自己一段独处的时间,静静的去勾起那一段段的回忆。傍晚时分,我还在办公室处理工作,收到黎川黄健平老师发来的推送文章,来自河南郑州“大树空间”公众号。看完文章后我知道健平老师的用意了,里面有台湾作家张辉诚的信息,健平老师知道我一直有意与他相识,共同纪念和挖掘那一段与黎川有关、与我们家人有关的历史。
2019年7月,我曾到过台湾,当时恰逢张辉诚离开原工作单位,拿不到联系电话,失之交臂。在经过自我推荐后,我联系上大树空间公众号创办人张娇女士,请她帮忙介绍给张辉诚。我感觉到一开始时张娇女士的警惕,毕竟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贸然推荐多有不妥,所以在我讲明渊源后让我留下信息。很快,我收到张娇的回复,说辉诚老师知道这件事,感恩我和他在大树空间的平台相遇,是缘分、大树空间的荣幸。几天后,张娇再次发微信给我,说辉诚老师将我写给他的微信转发给她了,特别的感动,我也甚为高兴!
六年了,我与台湾作家张辉诚终于通过网络相识了。这让我非常的感慨,我首先表达了谢意,因为六年前除了黎川一中的校长名单中出现过爷爷的名字外,辉诚的文章《变得那样沉默的父亲》让我第二次看到爷爷的名字,从此我知道这世界上依然有踪迹可查,并踏出向黎川追寻爷爷历史的坚实一步!我发了一篇有我与辉诚幺叔张炳炎老人合影的文章给他,并告诉他老人家于2018年底仙逝了。辉诚告诉我,他原本计划2020年春季到黎川看望老人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世事无常天人相隔了。
但辉诚提到,在2018年初时与张炳炎老人有通过微信视频交流过,这要感谢黎川赴台交换学习的黎川学子张挥羽。他发了一篇贴文给我,讲述了他和挥羽通过脸书在台湾相识的过程。我一边看一边想,自己真的是太out了,在台湾时如果登录当地的网络,也可能联络得上;挥羽就是输入江西黎川的关键字去查询、其后一步步的找上门的,当然我只是到台湾几天时间上确实不充裕。我在贴文中看到,挥羽这位江西财大的研究生才俊确实有心,专程去找了张炳炎老人,在除夕夜联通辉诚的微信,让叔侄二人交流,满足了辉诚的心愿。我要了挥羽的微信,辉诚跟我要了健平老师的微信。我要挥羽的微信是觉得这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对家乡有感情,且很有才情,要把他推荐给健平老师、成为黎川的优秀文化人。而辉诚要了健平老师的微信,原本就惺惺相惜早想认识。
我从与辉诚的交流中知道了,爷爷当年为什么安排年轻的张炳炎担任民政科要职(相当于局级),因张炳炎当时是协和大学在读学生,后因故弃学并由南城专员汤宗威推荐给爷爷。爷爷是爱才之人,对其多有关照,故有后来手书一幅《满江红》赠予他。我在微信中跟辉诚讲,您奶奶当年害怕这幅书法成为罪证,黎川一解放就把它拆下来烧了。如此看来,黎川张家也读书人家,除张炳炎之外,辉诚也是妥妥的学霸和成功人士:台湾师大文学博士、文学作家、曾获时报文学奖、梁实秋文学奖,曾获教学卓越奖金质奖等,其创办的学思达教学法已经在华人世界广为传播。我就要愧对爷爷奶奶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倒是香港的堂姐,拿学位跨专业像翻书一样,按乡下的说法,潘家的风水都流转到香港伯父那一脉了。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一下张炳炎老人,祝愿他在天之灵安息!我第一次见他时老人家眼睛已经看不见,但不影响他眼盲心亮。在跟他电话交流几次后,他让健平老师转告我,该讲的都讲了不用再来电了。我也遵守约定,因为知道他其实是为我着想,他总是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运动一来给我添麻烦,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悲哀、那一代人的不幸。第一次到黎川时,我静静的坐在他身边,听他与健平老师交流,因为我要让自己感受一下爷爷的那个年代。老人家是个明白人,就像受邀讲革命史的时候开口闭口称“美帝”一样,不公开讲爷爷的好。但当健平老师单独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才解除顾虑、说了实话:“潘明光到黎川前,担任江西公路局党部书记长,寻乌县人。作为东京早稻田毕业的大学生,学问很好,一手中楷毛笔写得相当漂亮。潘明光长得一表人才,为人也谦和,没什么架子,一口的土话,一个很有才华和抱负的人。”
这就够了,在这说真话不易的年代、真相往往被掩盖的社会,这些信息对我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随着我和健平老师与辉诚、挥羽建立联系,两岸三地原本不相识的我们,因为曾经的历史和对黎川的不一样感情,通过网络聚在了一起。辉诚不愧是作家,知识面广文字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很有君子风范,大家可说有点相见恨晚。健平老师因为辉诚与黎川息息相关的两篇文章《返乡》、《变得那样沉默的父亲》开始关注他,并在博客中转载,可谓神交已久。我认同健平老师的说法,这一切都与民国黎川历史有关、与爷爷潘明光及其旧属张炳炎有关。我们的故事其实是从张炳炎老人开始,因为他是一部活着的黎川民国历史。健平老师说因为辉诚的两篇文章,让他有了进一步了解那段复杂和迷茫历史的欲望和冲动、开始小心翼翼的走进这片深不见底的水域,既有好奇也有同情。他感慨,茫茫天意中遇到黎川优秀学子吴琪,更是有了探究的动力与条件,搭起了《风雅黎川》的文化交流的平台。
健平老师交流中专门提到我,认为有风雅黎川的平台和众多的鼓励,让我一发不可收拾,怀着对历史的执着、怀着对先人的情怀,从爷爷的一张旧照开始、从张炳炎老人的零星回忆中挖掘,写出了一篇篇有关爷爷、有关黎川的历史文章(他提到约30万字,我感觉还差一些)。健平老师认为,我的用心用情和胸怀境界,打动了境内外许多的朋友读者,我每一次的黎川之行总能收获满满的感动、友情和珍贵的历史片段。确实,这些年黎川朋友视我为黎川的后人,黎川也成为我的第二故乡。我文章字里行间,也充满了对黎川的爱忧与迷蒙、间或有些历史的尴尬,但这种心情和心境让人充分理解。
确实,2013年时,我俩从网上试探、到联系、到交谈、再到看见彼此真人,交往已经有六年了。而我和辉诚各有对历史的伤、对黎川的痛,六年来我和健平老师也一直期盼与辉诚的相识。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们都感谢《大树空间》的牵线搭桥,两岸四地的心愿情缘终算有了完满的结局。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黎川历史情缘”的搭建让我们就从这里出发……
我们不同出身和人生经历的人聚在一起,三人行必有我师,健平老师、吴琪、辉诚和挥羽都有我学习的地方。曾经有一些网友称赞我文笔好,也有说我文风辛辣老练的,但我自知底子的不足,这些年借口生活和工作忙碌,没有静下心来恶补短板。看到辉诚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文章,特别是大时代的背景和历史信息娓娓道来,让我佩服不已。看看辉诚写的《再会了,我的心肝阿母》,让我想起送别父亲的情形;《离别赋》序,又勾起我每一次回乡拜祭亲人的情景。
当然,因为特殊的社会原因,有些深层次的问题也无法触及,虽说比以往有了些许进步。我曾经看过作家余华的一篇推文《中国荒诞的阶级斗争史》,余华提到他的祖父曾经拥有200多亩地,从祖上继承过来的,他祖父没有继承勤劳节俭,吃喝玩乐。到1949年把田地卖光了。就这样,他爷爷把地主的身份卖掉了;而买田人成为了地主,他们被不断批斗,他们的子孙也不敢抬头走路。所以,“父亲很幸运,我也很幸运,我和父亲都应该感谢我祖父不是一个正经人。”我苦笑未断,没过多久文章就被删了。我曾经庆幸过得到那么多的帮助,在沉默了60多年后可以努力的搜集整理爷爷的零碎历史,还原一个真实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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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辉诚的认识,只是我寻根路上的一个故事和插曲。努力了,就会有很多的意想不到!比如六年前走在黎川县城的大街上,我不认识谁也没有人认识我,我不过是茫茫人群中一过客而已。当然,今天的黎川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谁,但我在黎川拥有一些素未谋面的“网友”兼“读者”。每次到黎川,我总不经意的想起诗人艾青的那句话:“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这句话对一个离乡背井、远离故土的人来说,一点也不违和。如果说一个外乡人在一片土地上饱含泪水,要么他曾经在这里有刻骨铭心的经历、要么他与这片土地有着解不开的渊源;我属于后者。六年来,这里除了留下我千回百转的期盼、千里之外的足迹,也留下过我积压了三十多年的心酸、心痛、幸运、以及感恩的泪光!
有朋友问我,三到黎川了,你就没有去黎川的景点去看看、玩玩?我说抱歉,我当然知道黎川有船屋、玉湖等旅游景点,黎川还有“黎明山川,梦里江南”的称号,但我动不了这种心思,除非这些地方与爷爷有关。比如说,我知道黎川老街留下过爷爷的足迹,每次经过黎川老街,我就会想爷爷曾经在哪个点驻足?有哪些地方是70多年风雨后依然留存的?
所以,黎川,原谅我无心看你的风景!自懂事以来三十多年积压的沉重,岂是那么容易切换,为景色所替代?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追寻、多少历史烟尘等着我去拂清?也许是世事烦嚣人生不易,也许是人们习惯了熙熙攘攘为利而忙,让我的坚持看起来不一样,有不少朋友给了我赞誉与鼓励,不吝惜的给了诸多关注的目光,温暖祥和!我感动着一些关注的朋友,每一位关注的朋友也感动着我,让我珍惜!今日想来,所有的努力都是在回敬没有辜负的蹉跎岁月!
今天,我也要在这里感谢几年来一路见证我艰难寻根路的海内外网友们,感谢有您!
风雅黎川团队自不多言。吴琪帮我找到了民国教育部收录有包括爷爷在内的留学生名单、在实业部任职的通告、民国江西省政府颁发给爷爷的嘉奖令、爷爷在1947年所作的县政府《工作报告》。吴琪甚至找出了1930年,爷爷奶奶刊登在上海《申报》的订婚启事。因为吴琪,1946年春节到黎川投奔爷爷的潘其勋,其《黎川行》和《黎川见闻》手稿得以重现人间,还原了那一段沉寂了70年的民国往事。
而黄少清老师以他客观、公正的立场,撰写爷爷在黎川担任民国县长期间,给当地百姓做的好事,再一次丰富了爷爷的仕途人生,我终于知道和印证了,为什么爷爷的秘书卢顺端老先生对爷爷会如此的崇敬!少清老师写的《旧话重提潘明光》,依然是我目前所拥有关于爷爷最详细的记述。因为认识杨春晖叔叔,我确认了爷爷在黎川遇难的准确地点。2017年我第二次到黎川,杨叔叔陪我专程去到我们亲人的遇难地,俩人久久的静默在那里,强留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2014年第一次到黎川,我返程时经过南昌与杨叔叔第一次见面,他邀请了他在南昌的黎川籍老同学一起设宴欢迎我。
2015年12月14日,我到江西省档案馆寻找爷爷的历史档案,也与杨叔叔见了一面。这一次南昌行,我从电脑屏幕中看到爷爷一份份解封的档案,心情可谓百感交集;在档案馆电脑中输入爷爷的名字加县长进行搜索,百分之七十都是有关爷爷的。屏幕内外,祖孙两人相隔60多年,对着一张张的档案在“相见”。走出档案馆,我突然涌起一种冲动,纂改了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的《乡愁》,作为此行的纪念。
伤 愁
小时候
爷爷是一个不灭的传奇
我在传奇的这头
爷爷在传奇的那头
长大后
爷爷是一页页的族谱
我在族谱外面
爷爷在族谱里面
后来呀
爷爷是网页上闪现的丝丝信息
我在线下
爷爷在线上
而现在
爷爷是一份份凝重的记录
我在档案馆屏幕外
爷爷在档案馆屏幕里
健平老师看到我发出的感慨后,觉得颇有意义,他帮我编辑后在风雅黎川公众号上发表出来。我要向余光中先生表达一下敬意,套用先生名诗的格式,但无心冒犯,我自小就喜欢先生这首诗。鉴于当时心情沉重和伤感,我把诗名改成“伤愁”两字。两年后的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先生仙逝,留遗佳作回响人间。我特意转发了先生逝世的消息,向他致敬并作纪念。
因为爷爷的历史渊源,我感觉自己的出现像是在黎川激起了一层涟漪。在黎川,还有不少故人和朋友走进我的人生,如牵引我打开历史之门的武一平老师、代表兴宁客家何氏家族后人感恩爷爷的何伟祥局长、项晚平和官炳炎两位老先生、吴润发与江建华先生、诗人丁艳、我的黎川本家潘重、邀请我到黎川见面的刘阿姨、樟村的赵书记,以及有些见过一面不太记得的朋友,还有在樟村邀请我喝擂茶的热情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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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来,我用匆匆的脚步与时间赛跑,因为我知道有些人和事,错过了就再也无法挽留。我回到寻乌县拜访过的潘叶昌老人,三年前以96岁的高龄仙逝;张炳炎老人也于2018年底驾鹤西游,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追随过爷爷的人。对我来说,每一个尚存于世的见证人都显得无比重要,活着的见证人比无耻的谎言编造者高尚。
饱经沧桑的父亲,不到70岁就去世了。我很佩服父亲,把所受的苦难深藏在心底,从不轻易的述说。也许父亲不希望那些不幸和伤痛的往事,影响时代趋好的下一代,希望儿女们没有痛苦的包袱,人生可以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也许是受父亲影响,年少敏感细腻的我做到了把一点一滴的往事积攒着,就像酿了一壶30多年的酒。直到这些年,我逐一走访爷爷当年的下属和知情人,把一件件沉睡的往事唤醒,我终于可以大声的对人说,爷爷是个了不起的好人。
爷爷是那个时代的精英和我家的骄傲,他是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有能力、有魄力、有情有义的人。他除了为官一任给当地办过实事外,伸出援手给身在异乡的兴宁客家人帮扶、对身边人也是诸多关照。潘其勋在手稿中回忆到,他于1946年离开黎川县政府去湘南矿务局时,爷爷送了一笔钱给他做路费,并给沿途经过之地的官场同僚打招呼关照他。难怪他当年感恩涕零铭记于心,在解放后镇反运动中听闻爷爷遇难后嚎啕大哭。寻乌的潘国庆宗亲曾经帮我列过一份名单,全是跟叶昌一样去过黎川追随过爷爷的人。这些人中,有能力和本事的人基本没有埋没;叶昌当年在黎川税务所做事,据说认真负责,他娶黎川媳妇时爷爷还组织县府的人送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他。因为爷爷,寻乌不少人得到过我家的恩泽,这也就不难理解爷爷落难后,为什么寻乌会自发组织人马带着钱财,想去赎回被杨兰波出卖后遭游击队扣押的爷爷了。爷爷的手下潘加邦,因为敬重爷爷而不惜冒险探监,最后落得出逃避难有家不敢回,并在后来的运动中悲惨死去。
潘加邦的孙女看到我第三次黎川行的回忆文章后,托潘重向我问好。潘加邦的女儿回忆到,她父亲当年在县府颇得爷爷赏识,因为潘加邦人聪明、办事能力强所以爷爷很器重他、对他很好。对这一份探监的情义,我代表潘家感谢他,锦上添花少雪中送炭难,感谢感谢!我记得的梅县的知青王来禄,因为替伯父转达寄给父亲的财物,给当时的工作组盯上要他站出来举报,那些人被他怒不可遏的轰出大门。我也想起替父亲埋藏奶奶瓷像的村人,在当年险恶的环境中,伸出援手保护了伯父的心血、留住了目前唯一的纪念。再过20年,这块瓷像有100年的历史,它所包含的份量也越来越重。历经80年的风雨,最幸运的是奶奶美丽的影像从此可以长留人间了。
岁月无声,我曾以为历史的长河早已波澜不惊。但2015年我回到江西寻乌走访爷爷的旧属及其后人、知情人时,发现爷爷在当地上了一定年纪的人中还有好高的知名度。黄少清老师在《旧话重提潘明光》一文中说过,他认为爷爷潘明光是个学问大家,在任期间很好的协调了各方关系,确确实实给当地办过不少好事。卢顺端先生更是认为,黎川县治对爷爷来说是大材小用、目无全牛,崇拜之心溢然纸上。卢家冒着风险也把有爷爷题字的卢太夫人瓷像保存下来,自解放起用石灰浆将字迹隐去到改革开放,也足见卢家对爷爷的情义。
当然,这是我六年来亲身了解到的,也许还有很多我未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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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跌落山崖奄奄一息,这是我对家族遭遇过往的评价。我们可以说是时也命也,在历史的潮流中那一个家族不经历这种波澜曲折?幸运的保全其身、不幸的遍体鳞伤。大概在十年前,我与香港的堂姐有过一次对话,谈到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再到我们自己的人生。那时候我认为堂姐是幸运的,成长在香港大都市里,伯父伯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从小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训练自己的特长,所以两位堂姐都毕业于香港名牌大学、传承了潘家的书香。而我在山村小镇长大,生活困苦看着父母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累,窘迫伴随着童年和少年,苦苦走在通过读书跳出农门这条路。
但堂姐认为,因为伯父在大陆与香港的妻女牛郎织女般分隔18年,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她们的成长缺少了一份父爱。这深刻的影响了堂姐她们的人生观和对婚姻的看法,感受到人生的坎坷和不幸。在伯父伯母金婚纪念会上,伯母也回忆了她与伯父传奇的经历,并提到在堂姐的影响下信了基督教,恰好回应了堂姐的观点。我与堂姐有各自不同的人生感悟,正好说明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后来,我有一次与小姑妈聊天谈起过往时,小姑妈说小时候在村里跟其他小孩子玩时饱受歧视,有的家长直接把自家小孩叫走,说不要和她这个小地主崽玩。小姑妈提到,最遗憾的是一辈子没读过书,不会算数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霎时间觉得,我和堂姐的人生境况相对于小姑妈而言,就像是一个在大街上抱怨没鞋穿的人,突然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库管空空。
岁月的沉淀让我学会通过点滴,记录下生活的感悟;在父亲去世十周年的时候,我为1938年出生的他写下了这样一段纪念词:
他们是这样一代人:
他们刚出生时,正遇上小日本侵略中国,民族危亡生灵涂炭,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伴随着他们的童年,三年的国共内战又一次加深他们的苦难。
他们的少年时期遇上政权更替,不少人的悲剧才拉开序幕;有人骨肉分离、有人家散人亡,有人“翻身作主”有人挨批挨斗,其后有人半生背负着“地富反坏右”的身份,有人被剥夺自由和受教育的权利。
他们这一代人成长中经历了土改、镇反、三反五反;他们见证了肃反、整风运动和反右斗争;他们参与了大跃进和加入了人民公社,看着卫星越放越高。他们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从饥荒中死里逃生;他们被号召农业学大寨。
他们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有为青年,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大手一挥下,来到身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他们经历了号称中国史无前例的“WG”,十年浩劫中见证了人性的疯狂和恐怖、看透了社会的无序和文明及道德的毁损。
他们到了中老年迎来改革开放,没有了阶级斗争得到了人身自由,他们见证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国门重新打开。他们经历曲折不幸的半生后,又开始在经济浪潮中挣扎养家糊口培养子女成长。
他们看到了改革开放后社会的发展和繁荣,他们也看到了步入经济时代后社会的嬗变和贫富悬殊的加剧。
他们这一代人懂得珍惜和感恩,从不计较艰辛和个人遭受的不公。
他们这一代人很多都奉献了一生却没有社保、没有医保。
他们这一代人前半生经历了战乱和无休止的政治运动,他们的后半生养儿育女含辛茹苦。
他们这一代人坚忍、纯朴、勤劳、忠厚、善良;他们这一代人一生波澜曲折、风波无数,却鲜有安宁享受。甚至,在最好的期望里却悄然离去。
向这一代幸与不幸的老人致敬,祝他们安享晚年、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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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大时代下祖辈父辈人生的了解,认识到他们的艰辛和不平凡、认识到他们的伟大。他们留给我的荣誉,我将好好珍惜,直到有一天无法传承下去为止。我也提醒自己,要认真的对待生活感恩而行。在伯母81岁生日寿宴上,我代表亲人表达了这样的心声——感恩一生:
伯娘(伯母)是我们潘家的贵人。1949年,就职地方县长的爷爷落难后,伯父和我父亲因历史身份被打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但伯娘依然和伯父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结成人生的伴侣,共同承受风风雨雨。是伯娘孤身一人与伯父两地分居18年,独自培养出两位优秀的堂姐;是伯娘坚持六年苦苦申请终于等到1979年伯父赴港团聚,让伯父迎来人生和事业的春天。是伯娘在我父亲和继祖母生活最艰难的时候,给他们关心和支持,让他们看到人生的希望!
伯娘也是我一生的贵人。您关注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自我出世至今。是您和伯父承担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让我顺利读完高中、大学走入社会。是您给我介绍的第一份工作积累经验,告诉我做人要勤奋、努力、认真。是您的支持让我在广州能够立足、更好的生活,让潘家后人能够更好的发展。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深刻的体会到您对潘家的重要和意义,我在这里代表潘家和所有得到您恩泽的亲人向您表示最深的敬意!
祝您生日快乐!祝您健康长寿!愿主保佑您!
苦难终将过去,幸运如我,像我这样拥有的亲情财富,试问又有几人拥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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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上海华东政法大学的龚教授认识,记得是黎川吴琪的推荐。龚教授关注江西民国时期的法律工作者、我在追寻爷爷在江西黎川的足迹,就这样我们有了一个时间和历史的交集。龚教授一直关注着我的寻根之路,他在各地档案馆发现有价值的信息、或是与爷爷有关的信息,都会第一时间发给我,非常之有心。我的执着也得到龚教授的认可,他曾经转发我的文章,说因为看到我的不懈努力,他身边的朋友受到感动,要像我一样去完善自己的家族史。在2019年我第三次到访黎川的纪念文章发出来后,龚教授更是给了很高的评价:“一个未曾谋面却非常熟悉的朋友,潘叶挺先生寻找爷爷人生足迹的动人故事,堪称孝感天地”。这个评价之高,让我惭愧又受到鼓舞,没想到自己的付出能得到这样的认可。
龚教授曾帮我寻找爷爷奶奶可能存在于复旦大学的档案,可惜查不到任何信息。我在2018年到访湖南大学之前,曾经委托伯父的同事找过他的档案,伯父是1979年离开湖大的,也没有一点痕迹了。我好迷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个社会发展的步子太快,连高校这样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都无法做好档案管理。或者,因为思想教育的什么原因,高校对于建国前后这一类特殊身份的人的资料做了处理。
有一次龚教授发了两张照片给我,是1970年江西一个县革委会的“敌伪人员资料”,其中一份名单上全部是潘姓的旧政府职员,爷爷的名字也在里面,并列明当时的下落;当然,能上这个名单的,基本没好下场。看到这份材料,我突然想到,假设爷爷当年没有被杨兰波出卖被困身黎川,回到了寻乌会怎么样?从这份材料看,基本可以推断出结局:要么在寻乌要么被遣回黎川,都难逃镇反的命运。且看爷爷的两名下属,张炳炎被送到黑龙江劳改18年后回到黎川、卢顺端也在黑龙江劳改5年后才遣送回寻乌;爷爷是黎川县镇反的头号对象,难逃一劫命运如此!
感谢龚教授一路的关注和鼓励,并让我看到那个年代在历史的漩涡中身不由己的一个特殊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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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春节期间,我看到江西寻乌当地的文史专家刘承源先生发到网上的信息,因为一直对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寻乌籍的知识分子感兴趣,他正在整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部分寻乌籍知识分子简介》,并希望他们的后裔或知情人提供资料,以作一番探究。我发现当中关于爷爷的信息有误,于是主动添加了他的QQ号,建立了联系并提出我的意见。随后,承源先生搜索了新抚网和风雅黎川博客上的文章,将我与黄健平、黄少清两位老师的四篇文章转发到寻乌在线,取名《追忆潘明光》。新抚网上转载我的文章,至今我都不知道是谁,今天这个网站已经找不到了,是何原因不得而知。我是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文章出现在新抚网的,有一段时间阅读量一直排在论坛的前十名,甚至最高排到了前三名名。评论区有好些读者留言,多是一些唏嘘的感言。同时,在那一段时间,百度提示有不少人在搜索我,这是我有生以来首次罕有的上了“百度搜索”。
因为承源先生的转载,有关我家的信息第一次在寻乌的电子媒体上出现,这一刻,寻乌成了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看到有寻乌的读者在评论区留言:可以拍部电视剧了。我想,鸳鸯蝴蝶题材的电视剧和娱乐节目随时可看,我们还没有到可以随心所欲看历史真相剧的时候。因为,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他们的。
承源先生是寻乌当地权威的文史专家,高考落榜后自学成才,痴心于文史研究及古籍整理。2016年,他受聘于广东人民出版社、担任《世界客家文库》方志系列领衔专家时,我们曾数次见面,一起吃过饭也一起吃过宵夜。他对寻乌的人文地理了如指掌信手拈来,我曾期望寻乌方面可以提供到爷爷的一点信息,奈何爷爷在寻乌的知名度虽高,但其中经历的时间太短,没有什么痕迹可寻。
2018年,承源先生在微信群里发了几张图片,是寻乌一位张姓当地人写的《知耻学校锁忆》。这一间知耻学校是寻乌县民国初年建立的一间小学,从文章中得知,这一间1911年开办的小学,曾经声名鹊起,在闽、赣、粤方圆数百里之内甚有影响。通篇文章当然是回忆学校的光荣历史以及经历的人和事。承源先生专门在群里@了我一下,说文章中提及爷爷。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仔细查看了一下,结果心里很不痛快。文章中特别提及类似“优秀校友”的名单,但分成两类,一类是爷爷这样就职过国民党政府的人、一类是土地革命时期参加过寻乌暴动和地下党的人;前者是反动的人民蟊贼、后者是革命先烈。我一时气不过,憋着怒气打电话给承源先生,问作者何许人?为何溜须拍马罔顾客观事实?结果一问得知,此文章写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作者已不在人世了。不过承源先生提醒我说这没什么,那个时候还难免有革命语言;人都有两面性,在民国时称赞国民党好、建国后改口痛骂旧政府继而歌颂党好的,大有人在。我一想,释怀了,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有气节和底线。
后来,我没忍住又去打听了一下这位张老先生,结果得知他生前还是一位历史老师。我心里一阵悲凉,如果我们的历史老师在课堂之外都不懂做人的道理、没有一个客观公正的立场,如此为人师表,岂不误人子弟?你喜欢唱颂歌,不愿意为苍生说人话也没关系,但如此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真乃晚节不保。难怪,人们总是无奈的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过还得感谢这位张姓先生,他的文章虽然献媚让人不悦,但刚好让我填补完爷爷的求学之路得空白:在寻乌知耻学校读完小学、广东平远中学读完中学、上海复旦大学读完大学、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一说是日本明治大学)。我曾经问过不少人,都说不出来,这次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办法,世间事就这样兜兜转转,不经意之间给你一个小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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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与健平老师聊起,为什么那些民国中算得上优秀的人,都没见其后人去为他们做点有意义的事情?结果健平老师说也许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们都没有你有这份心,知道这是有价值的事情。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也许不一定有你的能力和水平,能够为先人出这份力。结果这通交流,成了对我的褒奖,让我实在惭愧,我已经做得不够了。这只能算是我对自己的救赎,因为如果爷爷奶奶高尚的灵魂就此消失在世间,那是我的罪过。
曾经,我通过美篇发表了一些文章,结果好些朋友给了我打赏。我赶忙澄清,因为我不是职业作家,这是我一次次记录下来自己的家世,是我真实的心路历程。我的真情实感打动了您,您点个赞或者刚好能提供点信息帮到我,那就感激不尽。有位寻乌潘姓宗亲说我的文章情真意切,每次含泪拜读。我相信,那是因为她感同身受,只是我写出来了而已。
这一场修行,前路漫漫,真的无心看风景。弹指一挥间,转眼过去六年时光。这当中有太多的酸甜苦辣、落寞孤寂。我把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知情的人几乎都做过走访,却又怕自己遗忘了哪个角落。我就像播下希望种子的人,得到了一点果实的回报,还在等待其他果子的出现。历史证明,当一个人或事件被毁掉的时候,其还原的过程是多么艰巨。但又怎么可能停下迈开的脚步?伯母跟我讲,既然已经踏上了这一寻根之路,那记得去寻找和完善一下奶奶的历史。是的,我美丽的奶奶不应该湮没在尘世中,我没忘记也没放弃。
幸运的是,在经过多番的努力,我终于找到了奶奶兄长的信息。我用真诚打动了一家国家级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她在汗牛充栋的资料里找到“舅公”的资料,当看到信息和照片的瞬间,我湿润了眼眶。
世界一定蕴含美好,等待有心人的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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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流传据说是柴静的一句名言:“许多年后,假如有人问我,当年你为社会做过的贡献是什么?我会说:我传播了很多充满人性、良知、散发着正义光芒的文字,我拒绝了与邪恶同污合流”。那么多年以后,我也可以这么说:为人子孙,我用心以脚步丈量过一段70年前的历史之路,我凭着执着与坚韧打动过一个叫黎川的地方,我没有让爷爷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我让奶奶美丽的影像永留人间。
2020年清明,我梳理了一下爷爷奶奶的网上纪念馆,发现已经有两万八千多人次的访问量。这里面除了我的亲朋好友,我相信大部分都是一些有心人。这个2015年清明前夕建立的网上纪念馆,是我寄托哀思的地方,它也将伴随我一路前行,继续跋涉在寻根的路上。
从线上到线下,第三次黎川行,我已经走过从寻乌到黎川的路;第四次,我希望走一次从黎川到寻乌的归途。这归途,我想轻轻呼唤爷爷的灵魂,我们一起回家看看!看看巍巍耸立依然秀丽的山川、听一听鸟叫虫鸣涓涓细流、呼吸一下乡间空气望一望蓝天白云、看一看残存的老屋拣一块残砖断瓦、走一走麻条石小径过一过骑楼小巷、看一看那百年的檀树以及望一望日暮前如血残阳……
无他,从寻乌到黎川,已经过去七十年多年,久等了!但愿爷爷在天之灵随着我的脚步落叶归根、英灵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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