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县长潘明光纪念馆
 
查看图片 查看图片
潘明光
1909 ~ 1951
  余文玉
1909 ~ 1941
 
到访:83071  墓地祭奠:1   留言:22

献花

点烛

上香

献供

献歌

湘江北去,岳麓山下客舍新
潘叶挺  2018/7/26 19:45:00  浏览:749

                         湘江北去,岳麓山下客舍新

                                            ——追寻伯父潘奕明先生的湖大岁月

      1979年春天,总设计师邓公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平地响起一声春雷,一曲《春天的故事》从此传颂。这一年12月,在湖南长沙岳麓山下的千年学府湖南大学,一场隆重的送别正在进行,一位即将赴港与家人团聚的机械系讲师与校长和同事们留下一张珍贵的黑白合影,开始了一段完全不同人生之路。35年后,这位讲师与世长辞,而这一张不同寻常的照片交到了我的手上。从此,每当不经意看到它时,我总有一种熟悉和厚重感,这是伯父潘奕明先生在大陆期间留下的一张有着特别意义的照片。
     相片拍摄37年后的2016年,我决定将其奉献给湖南大学,我们今日大家口中的“湖大”;因为它不但属于我,也属于湖大、属于相片中所有的老师们、属于上一个世纪那个年代。三十多年过去,当年的机械系已经化为前身,我们看到的是机械与运载工程学院。兜兜转转中,我联系上学院办公室,讲明这张相片的历史背景,表明我给老师们留个纪念的心愿,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2016年10月,恰逢表妹出差长沙参加一周的培训。借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嘱咐、拜托她尽量去一趟湖大,看看能不能找到伯父的一点资料作为纪念。就这样,我们以后人的身份在三十多年后登门造访,拉开了与湖大再续前缘的序幕。
     历史惊人的相似,2013年我向江西省抚州市黎川县寻找爷爷的旧属故人时,一不小心联系上爷爷当年的同僚后人武一平老师。表妹在湖大找到与伯父同事十八年的钟经农、温松明两位教授,其中钟教授与伯父是多年的舍友、温教授也是当年伯父关系甚好的同事,两位老人当年也在送别伯父的老师中。世事奇妙,虽然湖大已经找不到伯父的其他资料了,但这已经是最大的收获。2016年11月,我首先与温教授在广州相见,再次将历史的距离大大拉近了一步。
     温教授告诉我,相片在湖大公开后,不少老师都有点小激动,大家都在问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照片中的人都是谁?因为这张照片太珍贵了!工作了一辈子,在某一天突然看到自己年轻时的照片,难免有一种难于言表的兴奋。上世纪70年代,拍照对一般人来讲还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不像今天你用高像素的手机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各种美图、抖音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伯父手里的这一张相片,像一本记载前半生的书一样被他带到香港作为纪念。而相片中伯父左边的长者,是当时湖大的校长朱凡先生,这让我也很好奇和感兴趣,伯父不是根正苗红出身,而且他要去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香港,不是为了组织的伟大事业,为什么会惊动朱凡校长亲自送别?当然,后来我也慢慢的了解了。

                       一、相伴半生,寸草难言三春晖

     这些年在努力追寻爷爷的历史同时,我也一直在努力完善伯父的经历。让我心动且愿意付出时间精力去做这事情,是因为我看到这当中的价值。伯父是中国大陆改朝换代后第一批高级知识分子,他对解放前后有着最深的认识和理解。一个社会,知识分子的经历往往能体现文明发展的标尺,可以丈量那个时代的温度和宽度,因为他们是推动文明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就像今天很多人抨击社会乱象,为科学家鸣不平骂戏子误国一样,当然有无道理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除此还有,自小伯父就是我心目中的男神,与爷爷一样有着传奇和传说,小时候我就感受到身边人对他的敬重。跟父亲不一样,父亲是平凡得来而伟大,他所有的点滴我都清楚明了;伯父是不平凡中,更折射出他的优秀和伟大。
    只是伯父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他深埋在心里从不轻易表露。在爷爷遭遇不测之后、他经历了身如浮萍的大学求学和就业、随后在艰难中作为家族精神支柱与亲人守望相助、在风浪中与伯母坚守一份十八年如牛郎织女般的爱情。2014年9月,伯父离开尘世,我在追掉会上作为家属代表发言,因为只有我最了解伯父、了解他经历的时代背景和历史背景。当然,这也得益于那几年我追寻家族史时所做出的努力和付出。在此,我要再次感谢黎川的朋友们。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伯侄关系不会深厚到像我这样。是的,我不一样,伯父已经融入到我的生命里,他一生中对我的关爱就没有停止过,以致在修族谱时父亲也将我过继到伯父名下。我出生那一年,伯父收到父亲的来信后非常高兴,他从湖大寄了200元给父亲表示祝贺,上世纪70年代的200元是一笔不小的钱,这件事母亲记了大半辈子,当时家里穷得叮当响母亲又坐月子,这笔钱真的是雪中送炭。当我开始上学的时候,伯父资助父亲从赣南寻乌的小村里搬到广东的一个小镇上,让我不需要翻山越岭去上学。当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伯父与伯母商量后,推荐我转学去广东兴宁县第一中学,因为当时的校长是伯母大学同学。后来考虑到要寄宿,我年纪尚小且跟不上教学进度,最后父亲决定放弃这次机会。自我读高中起,伯父就承担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当年我考上广州读书,正遇上中国教育产业化高校开始收费上学,伯父又承担了我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回头想想,当年有多少贫困学子因为高额学费望而却步、最终改变人生道路?又有多少家庭砸锅卖铁、因为供读一个大学生要忍痛剥夺其他子女的教育机会?
    甚至在我毕业走向社会开始工作,用的第一部诺基亚手机也是伯父买给我的,于是在他每次回到大陆出差,我们可以及时联系见上一面。当年伯父从香港买了一对皮鞋给我,鞋头镂刻着精致的花纹看起来非常漂亮,着实让人喜欢。这对皮鞋我足足穿了三年,它陪我踏过大江南北、走过山山水水,最后实在不能穿了才不舍的处理掉。2002年春节,正在每月供楼的我遇到父亲突然病重住院,父亲一辈子没有公费、没有医保可以享受,当时我手头已经非常紧张,瞬间感到生活压力山大。伯父从香港打来电话,安慰我尽力给父亲治疗,不要担心费用问题,他说这一辈子都对不起这个弟弟,因为不在乡下老家,本应他遭受的苦都让父亲承受了。虽然最终父亲还是先伯父而去,但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中,这一段亲情照亮着他前往天国的路。
     我在17岁那年才第一次见到伯父伯母,父亲是在50岁那年与伯父在香港第二次相见,伯父年长七岁一生独闯天涯、父亲孤苦伶仃凄苦了半辈子,他们从幼时的相伴到第二次见面相隔了快半个世纪。父亲只去过一次香港,我去香港多数也是因为伯父伯母,2014年春节我陪伯父伯母一起度过,其实我已经预料到可能是陪伯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每一次去到香港,伯父伯母都关怀备至,总要给上一笔钱在香港消费、临走之际还买好一堆的手信让我带走。每一次去到香港见面,伯父总是抢着买单,从不让我表示心意,在他眼中我永远是小辈。最让我难于忘怀的是,在伯父走到人生尽头的那一年,他的记忆力严重衰退,到了非常健忘的地步。但每次接起我的电话,他总能听出我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此情此景,让我顿悟到人生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亲人忘了自己却将你记在心里。
                          

                       二、故人重逢,岳麓山下话当年

     伯父陪伴我走过生命的四十年,他前半生是在中国大陆度过的,人生中最为曲折、传奇的经历也留在大陆。如果他的前半生经历能够展现出来,那将是一幅时代的画卷、一笔宝贵的历史财富。这张三十九年前的合影,让我看到有机会了解伯父的过去,因此我决定到湖大看看伯父当年生活工作过的地方、看看伯父当年的同事。2018年5月中,我开始联系温教授,相约在湖大见面,结果5月份公司突然遇到一件大事脱不开身,将行程耽搁下来。
     时间来到2018年6月下旬,我计算到一个合适时间并在网上抢购到高铁票后,于6月22日踏上北上的高铁,有生以来第二次来到长沙这个湖南省会城市。出发时,广州的天空正下着瓢盆大雨,列车经过韶关后,天气好转一路变得阳光明媚、山清水秀。火车高速飞驰,三个小时不到就来到长沙南站。根据温教授的指引,我从火车站坐地铁到溁湾镇,随后简单吃了个饭办好酒店入住手续,马上搭乘公交车赶往湖大。沿着湘江中路,一眼看到橘子洲大桥,江中有个岛,我想应该是当年毛泽东笔下的橘子洲了。从湘江望过去,对面高楼林立一派现代气息。公交车经过新民路、湖南师大后开始转右径直往里开,转弯处我看到一个牌坊和湖南大学的碑刻,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湖大在景区内,公交车可以直接穿过。温教授已经提前十分钟在车站等我,这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钟教授此刻正在家中等候我们。
    去到钟教授家,一坐下钟教授夫人易老师就热情的端出水果、点心、泡上热茶,在伯父离开校园三十九年后,我与他当年的同事见面了,这一刻被易老师用相机拍摄下来。两位教授的夫人都是湖南大学老师,因此我其实是与伯父当年的四位同事相聚,他们与伯父一起共同度过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当年风华正茂的老师们除了易老师外,其他三位老人都已经是“80后”。我们的追忆从1962年开始,当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及专业合并,湖大机械系新成立急需人才,伯父从湖北的华中工学院分配而来,温教授与钟教授随后分配到教研室。也就是说,伯父与两位教授认识、共事了十八年。钟教授手上还保存着1979年伯父离开湖大时,送给他作纪念的上、下册《日汉辞典》,打开封面就可以看到伯父签名以及记载的时间1962年。这两本有着十厘米高的辞典,见证着伯父与钟教授的同事之情,在钟教授手上又是三十九年了。

    我问两位老人,伯父1958年在华中工学院时抨击过大跃进,被认为政治觉悟不高也断送了升职之路,所以直到离开湖大时还是一个讲师,是不是受此影响?但两位教授都说,伯父是当年湖南大学为数不多的讲师,那个时候的讲师相当于现在的博导,整个机械教研室也就2到3个讲师,伯父是机械系的中坚力量。文革之后,中国的大学在1978年才恢复评职称,如果当年伯父不离开大陆赴港团聚,也是非常有可能第一批评上教授的人。几位老人跟我讲起第一次见到伯父时的情形,归纳了两点:首先心里在想他怎么长得如此端庄帅气?其次是感觉学识渊博,他坐在台上时的气场让答辩的学生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老人们说,当年湖南大学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伯父当年的英俊和帅气。我一点都不奇怪,伯父继承了爷爷奶奶所有的优良基因,20世纪20年代毕业上海复旦大学的爷爷奶奶也是很了不起的人。两位教授说,当年伯父业务能力强,他也不隐瞒不保守乐于与大家交流。易老师回忆,伯父为人聪明坦诚,没有架子容易相处;十几年的同事大家建立了很好的感情,至今在路过当年的教工宿舍胜利斋时,她都会自然的回想起往事。
     当年钟教授结婚时,伯父送了一个衣柜作为礼物,易老师现在还留着存放在杂物间。在准备去香港前,伯父要送一件礼物给钟教授作为纪念,大家一起去到到竹木市场去买了一件家具。当年伯母来长沙探访时,给伯父的同事准备了礼物,专门买了一件旗袍送给了易老师,易老师说非常合身,她认为很珍贵都舍不得穿,交给了女儿保管。这件给易老师的旗袍,伯母应该比照着身材订做的,可以看出他们同事之间感情之深厚。
易老师回忆,伯父当年将宿舍腾出来出来给钟教授用,自己的物品从来都不整理,甚至当时还有可能是伯母给他的两根金条,他也坦诚的告诉钟教授夫妇,放在什么地方、哪个抽屉里面。他毫不隐瞒,也没有人去告发,抄家时也没有被抄走,这些事情都说明伯父为人甚好,从侧面来说在当时受到的冲击还不算大。从伯父送的两册《日汉辞典》来看,他当时正在自学日语,但两位教授都说伯父的英文水平也很高,难怪去到香港后他适应得这么快。估计伯父当年也受爷爷奶奶启迪而学好英语,当年爷爷奶奶为了信件不让人偷拆看,就改用了英文书写,再交给人传递。用几位老人的话来说,十年文革并没有荒废到伯父的学习,他只要有一个机会就会光芒四射、如鱼得水。
    我问起伯父在文革中的情况,老人们告诉我,伯父受到过冲击。因为是为数不多的讲师,在运动中他被红卫兵称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剃过阴阳头带过高帽子游街,游完街后自己将高帽子带回宿舍第二天再拿回去游街时戴上。当年湖大校长朱凡与伯父都是批斗的对象,再加上朱凡下机械系调研和搞项目都与伯父有接触,彼此熟悉且关系良好。朱凡曾是湖南省委宣传部部长,一个老革命也是当年解放时接管湖南省的省委委员之一,政治运动中受到打击就下放到湖南大学当校长。当年朱凡校长还给伯父做思想工作,劝伯父与伯母离婚划清界限。没想到伯父坚决不同意,还很认真的说对待感情要严肃,不能像某些南下老干部一样,换老婆像换衣服一样随便。结果隔墙有耳,被人告发,于是这段话成了伯父的罪状,他被关进牛棚和游街。其实这种情况当时大部分人都看到,只是都装聋作哑敢怒不敢言而已。伯父继抨击大跃进之后,再一次因敢于直言受到冲击,这就是当时知识分子的风骨,今天的高校已经很难看到了。
    几位老人说,当年讲师的月收入是70多块,在那个鸡蛋五分钱一斤、电影票五分钱一场、水果不到一毛钱一斤的年代,伯父属于高收入的群体。钟教授和温教授当年的工资为每月50多块,伯父的工资高出将近50%,又因为单身一人所以日子还算惬意。但伯父自己生活很简朴,他的工资有好些是要邮寄到乡下给我父亲、继祖母她们,接济乡下亲人艰难的生活。文革开始,老师们被停课,军宣队接管学校。老师们都要参加思想教育,集中在小屋子学习。老师们趁着军宣队的人离开,大家就抽起烟、打起扑克牌来,军宣队的人一过来他们又拿起书本装模作样一下。在后期政治气氛宽松一点的时候,伯父也变得开朗起来了,有时候跟年轻老师们打牌到深夜,打输的人就剪纸帖胡子、钻桌底,伯父身材高大,钻桌子的时候过不去将反桌子顶了起来,至今成为两位教授的有趣回忆。
    在欢笑回忆中,钟教授还讲起来,当年组织上安排他跟伯父同一宿舍,其实是有任务的,要了解他的“思想动态”,在某一种程度上说是监督伯父。钟教授在高中时就是共产党员,当年考大学时有四个人推荐到清华、北大、湖大、湖南师大,他是其中推荐到湖南大学的优秀学生,也是受组织培养的人。结果最后,他与伯父无话不谈忘了组织交待的任务了,温教授笑说监督的人反倒被伯父同化了。
    当晚,我提出请四位老人吃个晚饭,结果温教授不同意,一定要尽地主之谊。晚饭还没有吃完,易老师又抢着将单买了。几位老人也感叹,对眼下生活已经满足,当年真的没想到有今日的光景。就像伯父一样,在那种政治环境下不会想到真的有一天能去到香港跟家人团聚,过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在此,祝福四位老人历经生活的酸甜苦辣后,幸福健康的安享晚年!


                      三、青山依旧,物是人非草木丰

     温教授与我相约,第二天一早去看看伯父生活过的胜利斋,还有岳麓书院、望晚亭,这是我的心愿之一。由于住的酒店对面是工地,凌晨一点多了还是施工,打桩的声音吵得人不好入睡,但第二天一早我还是一早按时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踩了辆摩拜单车前往湖大。天气不算好,灰蒙蒙的,好在周六早上行人和车辆不多,气温不算高骑行起来倒也舒服。我经过湖南师范大学,在桃子湖边停下来欣赏了一下宜人的湖景,很快就到了湖大的牌楼以及校名石处。作为湖大标志性的建筑,我自然要用手机将它拍下来,作为此次行程的见证。湖大校园一眼望去,青葱翠绿确实养眼,网上关于中国最美校园湖南大学的介绍中,建筑是它的特色,有不少是民国留下来中西合璧的房子。
    我在温教授的陪同下向着岳麓山方向前行,一路上温教授向我介绍湖大的一些情况,有不少时间久远的建筑已经改变用途,在发展中悄悄发生着变化。湖大校园内正在围蔽修地铁,明年下半年将有地铁直通,当然也是直通岳麓书院风景区,到时候这里将变得更加热闹。从指示图上看,我们将经过东方红广场,名字上也可以看出这个广场是时代的产物,一尊高大的毛泽东雕像立在广场正中,后面是他那首鎏金的《沁园春﹒长沙》。在此之前经过自卑亭,岳麓书院作为朱熹、张栻等大学问家讲学之地,提醒来者登高之前保持谦卑,要高山仰止。正对着毛泽东雕像的左手边,一栋西式三层红砖建筑,温教授告诉我,这里是当年机械系教研室当年的办公室,伯父也在这里上班办公。后来,这栋办公楼改为学校办公区,由于是周末不能进去里面看看,只好拍个照作罢。
    顺着斜坡往上走,经过外国语学院和幼儿园,来到一片开阔有几栋平房的地方,绿地和几棵大树掩盖,前面有一条路直达,可以看到有一边护栏围着。温教授告诉我那就是胜利斋了。随着脚步走近,远远可以看到墙上黑色圈里写有“胜利斋”三个字。温教授说,这里就是当年伯父与他们居住多年的教工宿舍,记载着他们青春年华的地方。从外面看,房子保存完好、环境幽静。伯父从华中工学院分配到湖南大学,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家”了,那些单身的青年老师成家后搬出去,他依然还住在这里,因为他的家一半在香港。我听温教授提起过,湖南大学除了胜利斋,还有友谊斋、和平斋,现在听起来名字取得都有当时的政治意境。
    我和温教授去到门口,才发现安装了电子门禁,不能随便进出。在我们之前有一位年轻人进去,我们也没有赶上,如果就此作罢实在是可惜。于是温教授耐心的敲着门,直到里面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开门询问。我和温教授凑上前作自我介绍,温教授给他们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并告知我从广州专程过来看自己伯父生活过的地方,伯父曾经是湖南大学的老师。跟年轻人沟通了一阵子,我和温教授提出在他们作陪参观一下就好,于是我们进去到里面。看得出来房子保存得不错,两层结构的各个房间都挂了门牌和老师的姓名,学生们说这里现在是老师的办公室,边上有一个大一点的课室,有学生在自习。温教授如数家珍的告诉我,当年各个老师的的宿舍互相挨着、中间是天井没有现在的绿化。伯父当年的宿舍房号是117,今天改成了111号,温教授住在旁边隔两个房间。由于没有人在,我们也没办法看,温教授说伯父住的房子里面是木地板,还有壁柜,是当年最好的宿舍之一了。两位学生在旁补充,告知今天还是这个结构,木地板及壁柜都还在。当年另一边天井摆有桌子,老师们去饭堂打饭回来,就围着桌子吃饭。另外,有一条路通往山上,如果半夜时分内急,老师们就会拿着夜壶到山上解决。
    斯人已去,今日近距离看过伯父当年生活过的地方,也算是一了心愿。由此可以看来,伯父在这里度过了15个春节(除开有几次与伯母在广州相聚),他与家人、亲人天各一方,无论思念如何浓烈都只能埋在心底。我想,特别是过年过节,看着单身老师们家人团聚时也是他睹物思人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他既回不了乡下,也去不了香港,一个人忍受煎熬,可想而知。在温教授的回忆文集《枫林唱晚》中,有一篇记载逃难的文章,1967年长沙武斗最激烈的时候,造反派叫着要血洗河西(湘江以西),老师们纷纷逃出校门往湘潭、株洲方向躲避,据说伯父也跟着大家一起走,他不像其他老师还有亲人朋友可以投奔,但最终浩浩乾坤之下只能继续回到湖大,只是幸免于武斗和血腥之中。当年经历过什么今天无人知晓,伯父从来不提那些经历过的风波险恶,在他看来也许早就不是什么考验。今日一见,我心里默默祝愿:胜利斋,但愿你与湖大上世纪六十年代老师们、与伯父的故事一直流传下去。
    离开胜利斋,温教授一个景点一个景点给我介绍。在岳麓书院对面的大礼堂,我问温教授,这个校名是毛泽东手笔,是否从他的诗词中摘取的字?温教授跟我说,这应该是目前全国留存不多的毛泽东亲笔题写的大学校名,原校长李达与毛泽东的私人关系不错,以及湖南又是毛泽东的故乡,更有理由请毛泽东题写校名。在上世纪解放后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中,湖南省没有那么左温和稳定一点,据说因为有一个说法,那就是伟大领袖的故乡要稳定,所以相对湖北来说,湖南平静不少。据闻当年华中工学院的某些领导对政治运动比较狂热,因此伯父被分配到湖南大学,对他来说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但尽管如此,伯父他们这一代人还是失去了最好的青春年华,他们本来可以将聪明才智和热血贡献给国家,但被无情的荒废。伯父到香港时已经48岁,他在湖南大学受人敬重的职称、学历都得不到香港的承认。还好他的满腹才华最终得到施展,成为水技术处理领域的一名世界级专家。上世纪八十年代,伯父技术达到巅峰的时候,国内客户请他处理技术难题的报酬是500美元一天,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当然这笔钱是支付到他所在的公司,虽然掌握核心技术的是他。经历过风雨,伯父他们又是心胸开阔的一代人,从不计较过往所受过的不公平待遇,诚如伯父所言那些年也算为国家经济发展作过一些贡献。所以,有人说我们这个社会为什么会出现道德滑坡、世风日下,因为这个社会欠那些正直、善良以及无辜的人们一个道歉,就像文革中那些作恶者至今还欠被害者一个道歉一样。

                      四、潇湘雨歇,岳麓书院星辰依旧

    从胜利斋出来,温教授沿着岳麓书院向我介绍景点,湖南大学的校园处处充满着文化底蕴让我印象深刻。上午将近10点,岳麓书院热闹起来,游人越来越多,不少旅行团陆续到来。湖南大学的教职工可以免费,我这个当年讲师的亲人免不了,温教授买了张门票请我进去参观。作为中国最负盛名的书院之一,我随着温教授的脚步品味了一番,细想当年伯父也应该是这里的常客,湖南的山水养人、岳麓书院的文化育人,这里有着悠久的历史也有着优秀的学问大家。今日的岳麓书院已是湖南大学的一个学院,每年有招生,致力于发扬中国传统文化。
    走出岳麓书院,温教授带着我去看著名的景点爱晚亭,温教授告诉我,当年伯父也经常过来此处,温教授的著作《枫林唱晚》也取名如此,湖南是他生活的第二故乡。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岳麓山胜在文化底蕴深厚,儒家、佛教、道教集于一山,民国名人黄兴、蔡锷长眠于此,山岚叠翠此处让人心境平和。感谢温教授两天的陪同,当年伯父离开湖大去香港之前,留了一笔钱在他手上,请温教授在一些重要的日子分次邮寄给乡下的继祖母和我父亲,乡下的亲人收到伯父的汇款,感觉就像伯父依然在湖南一样温馨如故。
    湖大的行程到这里结束,但故事仍将继续,等待着新的收获;就像我以前只是知道伯父曾经是男排队员,但温教授告诉我其实伯父乒乓球也打得很不错。我和温教授道别,直接从爱晚亭坐车去到橘子洲。来了长沙不去橘子洲,好像也有点遗憾,就像有人说到了长沙不吃臭豆腐一样。对橘子洲的向往,还是源于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那首诗,初中时就读到的诗。橘子洲比我想象中要小,置身其中,再看看毛泽东的诗,你就可以感受到他当年的浪漫情怀和丰富的想象力。当然,如今要做一个浪漫的人实在不容易,因为生活一提醒你必须为油盐柴米奔波,你往往就容易忘了还要有梦想。再加上你对这个社会了解越多、越看得清真相,就会发现一个人的无奈和渺小、孤独和寂寞。
    但不管怎样,人总是要有希望和期望。我们现在有幸生活在和平稳定的年代,相比祖辈、父辈所经历的环境、条件,证明这个社会在进步中、历史在浩浩荡荡的潮流中前进!立于湖大,我此刻看到湘江北去,岳麓山下音容隐现;书声琅琅,岳麓书院一颗星辰灿烂。

                                               纪念2018年6月湖南大学之行

      发表评论文章评论(共0条)
  • 暂无评论!
登录|注册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