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县长潘明光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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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光
1909 ~ 1951
  余文玉
1909 ~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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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忆:我和黎川的故事
潘叶挺  2017/4/7 15:44:00  浏览:1355

 清明作为中国传统的寄托哀思、纪念亲人的节日,这几年在我的心目中变得越来越深刻和重要。2014年之前,我所度过的清明节是不完整的,因为亲人的缺位,所以每一次的拜祭,无论是尚在人世的父亲还是我独自面对逝去的亲人,都只能托“奶奶”捎去对爷爷的纪念。这一切的改变,与黎川有关,有一段我与黎川的故事、有值得一生珍藏的时刻。
     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爷爷的相片,是在2014年的清明节前,这时爷爷已经去世60多年,而我还不知道爷爷准确的祭日,时间已经如此悠长布满了历史的尘埃、留下许多的遗憾。但对于经历过上世纪那一段沧桑巨变的无数家庭来说,我又感到丝丝的幸运,最起码我对天堂的亲人有了一个交待。这一切的努力和眷获的幸运,是我和黎川优秀的文化人共同铸就的。

                           一、踏出三十年圆梦第一步

     我想,不会有很多人能够深刻体会寻找60年前的亲人时,那种忐忑和复杂的情感。我关注黎川已久,却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而台湾作家张辉诚纪念大陆老兵父亲的文章告诉我,再不开始历史就将永远被埋葬,爷爷的名字出现在他的文章中触动着我。而在此之前,网络上黎川县第一中学的历届校长中,两次出现的爷爷的名字也不时在我眼前闪现。就在这种冥冥中有所注定的时候,我拨通了网络上一位黎川人的电话,他的文章下面有联络方式,我冒昧的告诉人家,我的祖上在黎川做过事,想查找一些历史资料和信息,可不可以告诉我应该找谁?对方甚至诧异,他知道我要查找民国时期的人和事,向我推荐了武一平老师,说武老师是当地的历史专家,可以去政协找他。就这样,武一平老师走进了我的记忆。
     我找到黎川政协并兜兜转转中拿到电话号码,有些紧张的等待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被告知武老师和县里的人一起下乡了,几天后才回来。我带着些许煎熬过了一个星期,再次拨通黎川的电话,终于话筒那头传来低沉和带着生活沧桑的声音。我鼓足勇气在电话里说:“您好!武老师,冒昧打扰您了!我通过他人介绍和电话查询找到您。我姓潘,是解放前黎川县长潘明光的孙子。您看能不能接我的电话?”电话那头楞了一下,我想这么突然难免让人意外。但武老师很快恢复平静,他回复了一下“小潘你好!”。我说,我想知道我爷爷在黎川时的情况,您能帮帮我吗?爷爷去世六十多年了,我懂事至今也快三十年,一直希望知道爷爷的历史。听出电话那头还有其他人声音,我瞬间想到会有不便,于是我抓紧时间补充了一句:“武老师,您给个电话号码我,待您时间合适时我联系您”。就这样,我要到了武老师一个电话,并约好在晚上的时间再谈。拿到电话的当时,我就想不管晚上遇到什么状况,都算尽力了。
     但当晚的电话我怎么都打不通,照常来说号码不对的话会提示电话号码有误,但一直空响着。我颇为失望,想必是老人家有所顾忌,对于一个陌生人有所防范。为此,曾在心里难过了一阵子,料想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了。由于心有不甘,两天后我再次拨通了电话,刚好找到武老师,我在电话里头冲口而出:“武老师,您是否有所不便或者顾忌?那个号码是打不通的。”武老电话里头回复我:“不对呀,我等了你两个晚上,一直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呀”。我心里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我将电话号码再说了一次,原来在紧张之中,我记错了一个号码,自己给自己增添了个小麻烦。
     就这样,我认识了第一位了解黎川历史的人——武一平老师。后来,我知道武老师是黎川当地的名人,他被人称之为黎川的“活字典”、“黎川季羡林”,在黎川德高望重,深得当地文化界人士的敬重。一种无形的信任,我向武老师坦开心扉,告诉他我家经历的事情和如今潘家后人的境况。武老师在电话中娓娓道来,他将自己所知道的民国情况一一讲述,我不清楚的人和事情就请他停顿和解释一下。黎川,在武老师的介绍下向我一一展开,我知道了60多年前民国黎川的一些情况。连续几个晚上的沟通,武老师也将他的家庭经历一一向我道来,他的家庭背景和坎坷的人生经历让我看到了伯父和父亲的影子。谈到最后,武老师说:“小潘,你知道吗?我们两家是世交,我的父亲和你爷爷一起共事过,他们都是有文化、有能力和影响力的人,他们还有好好的私交”。你看到的1945年黎川县第一届参议会的相片中,前排坐在你爷爷右手边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当时是县参议长。我瞬间涌起一股暖流,茫茫人海中,竟然找到的是故人。那一张我晒出来的相片,被人用圆珠笔标了名字,其中坐第一排爷爷身边的人物能看得出来,写了武能恭和杨柏清的字样。
自此,每年的春节,我都不忘给武老师去个电话捎个问候、拜拜年,祝他身体健康、为黎川当地的历史文化做更多的事情。
 
                             二、打开黎川的历史之门

     2013年年底的一个周末,我在和一个同事去打球的途中,接到一个来自黎川的电话。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可能是武一平老师打来的,因为我当时在黎川并不认识其他人。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陌生的声音,他自我介绍是风雅黎川的博主黄健平,问方不方便说几句。我一听就有一种好的预感,立刻将车停在马路边安全处,与他交流起来。风雅黎川博客我关注已久,这简直是黎川的“文化小百科”,博客上当时已经有两千多篇文章,涵盖黎川的人文历史和百姓的生活,甚至成为当地政府参考的资料库。博主我也一直有留意,但苦于无法联系,却没有想到今天接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今天看来,跟黄建平先生的认识,让我正式开启黎川的历史之门,我与黎川的情缘正式相续,在爷爷留下的历史痕迹之上、在爷爷离开人世60多年之后。
     我与建平先生在互留联系方式后,很快开始了紧密的联系。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内秀的谦谦君子,知识面广且是非常有历史责任感的人,是黎川文化人中年轻有为的中坚力量。让我更为惊讶的是,他还是一名公职人员,风雅黎川的博客是他工作之余最主要的兴趣爱好,花费着他许多的心血,成了海内外黎川人了解故乡的平台,真的是应了黎川自古多才俊的说法。我与健平先生的沟通,正是邻近清明。因为手上有爷爷秘书卢顺端先生写的传记,我迫切的向他打听吴家桥在黎川什么地方?当年经历这些历史事件的人是否尚在人间?当年爷爷遇难之后,可否有坟茔一处能去拜祭?我恨不得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一股脑给告诉他,全部得到答案。
     但是我明显感到他对我又想帮忙又有所保留,毕竟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他和武一平老师情况还不一样,武老师年幼时都可能见过爷爷,他相信他的父亲武能恭和爷爷都不是坏人。而建平先生是公职人员,还是中共党员,爷爷当年还背负着“历史反革命”的罪名,虽然背负这个罪名的人不计其数,这个罪名也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去了,且这个罪名曾经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我想他更担心的是,爷爷在黎川名声怎么样?有没有真的祸害过当地人、名声不好为当地人所不容。本来理清黎川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是一件好事,适得其反就会惹火上身。所以,当有一天健平先生将他的顾虑通过一篇文章告诉我后,我心里也颇为难受不是滋味。于是,我利用午休的时间迅速的给他回了一份电子信函,表明我的看法和观点。结果他认为我的回复蛮有见解和深度,直接发表在风雅黎川的博客上,并取名《在历史的深处……》。
通过这一次的交流,我和健平先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建议我将保留下来关于爷爷的东西可以整理一下,将其发表出去,因为那是历史的一部分。我突然想到保存了将近二十年的手稿,那一份卢顺端先生的手稿。于是,我将扫描件发了过去,他用心的做了注释,也发表在博客上,由于手稿是简述且无背景铺垫,当时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在此同时,我已经准备了一篇文章,这是我三十年来首次纪念爷爷的文章,起名为《我的爷爷潘明光》,给到黄健平先生正式发表在风雅黎川博客上。2014年4月,文章一经发表,结果反响甚好,健平先生说有好些读者都知道你爷爷的事情,你爷爷是个好人,他在黎川做了不少好事,大家对他的评价还不错。我瞬间湿了眼眶,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这是我伯父和父亲他们兄弟姐妹一辈子的委屈,他们一辈子都沉默背负着无辜的骂名,爷爷本已不幸他的儿女还为之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健平先生邀请我到黎川看看,寻找爷爷的足迹,这既是我多年的心愿,也是潘家人的心愿。在我之前,健平先生经过努力,已经邀请到二十世纪中国的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的后人踏足黎川,追缅张恨水少年的足迹。当年十来岁的张恨水跟随赴职的父亲来到那时还叫“新城县”的黎川,就住在黎川黎滩河的故居,如今故居已经成为文化保护单位供游人参观。这是他努力之下一手促成的事情,如今故居成为黎川一景,见证着少年张恨水在黎滩河的小船上开启他文学之旅。然而,我一直未能成行,除了工作和生活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伯父已进入人生的最后阶段,我随时都做好为他送别的准备。伯父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忍着悲痛等着这一天的到来。2014年9月,伯父离开人世,留给世间时代的印记和传奇。在一个月后,我终于踏上了寻根之路,从广州到赣州看完祖屋后转到南昌、再坐上长途车踏上黎川的土地。
至今,我都没有问过黄健平先生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我想应该是武一平老师提供的吧。其实,我当时也希望能认识他,因为我也一直关注着他。世间事,往往如此巧妙。

                         三、找到第一位黎川的故人

在我和健平先生相识之后,我特意提起他采访过的一位叫张炳炎的老人。这位老人是爷爷的旧属,也是台湾作家张辉诚文章中提到受过爷爷关照的人。我托健平先生传个话,能否去个电话认识一下老人?我想健平先生既然采访过他自然对他比较熟悉,我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感谢网络让我看到爷爷还有黎川的旧属尚在人间,当时真的十分惊喜,毕竟爷爷若在世也是一百零几岁的人了。张炳炎老先生当年进入民国黎川县政府任职时,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待我知道他的情况时老人家已经年近九旬,当时我推断他有可能会是世间最后一位知情人和见证人了。直到2016年5月,我在寻乌之旅中见到95岁的叶昌老人,感念苍天眷顾,给我多了一次机会,看到了第二位见证人。事实也证明,苦难往往造就了人的顽强生命力,那些历尽波劫长寿的老人就是一个证明。
得到健平先生的回复,我拿到了张炳炎老人的电话。此时的老人家已经双目失明,耳朵也有点不太灵光,但记忆力挺好且思路清晰。改朝换代后60多年了,突然听说自己当年的县长后人找过来,这种冲击有多大我想没有经历过那种天翻地覆变化的人是体验不到的。所以,当我打通老人家电话时,能感到电话那头他心情的激动、那种经历生死后的语调。电话的这头,我紧紧将话筒贴在耳边,希望能听清楚每一个字,老人家的黎川口音让我听起来有些吃力。对于一个以听力体验世界的老人,这个时候他是用心在跟我交流,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浮起爷爷的影子,因为他再也看不到世界。
老人电话里面跟我说,你想问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让我想好的问题竟然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毕竟老人是1947年才进入黎川的民国县政府做事,接触爷爷的时间最多不过两年。我平复心情后,从简单的问题开始,于是张炳炎老人就回忆起当年的情况,有好大一部分跟健平先生采访他时的类似,比如说爷爷有一次下乡公干,带着他去,回来之后一时兴起,写了一幅岳飞的《满江红》给他,他拿回家之后裱起来挂在墙上。黎川一解放,他母亲马上将其拆下来付之一炬,因为不敢保留留怕成了“罪证”。我在电话里听得一阵可惜,因为我一直在找爷爷的手迹,但也很清楚当年谁有这个胆量敢收藏呢?后来,得到黎川朋友的帮忙,我看到了爷爷的签名和题字,并在2016年5月的寻乌之行中,从卢顺端老人家中看到爷爷给卢太夫人磁像的题词,再次看到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小楷。
张炳炎老人告诉我,爷爷当年颇赏识他的,他年轻有朝气,爷爷下乡或其他公干都不时会带上他。爷爷在工作闲余还给老人讲过他在日本留学期间泡温泉的事情,但时间久远老人也不记得爷爷提到的地方在日本的哪里,好像有个“冈”字。从老人的口中,我还听到一个说法,就是爷爷喜欢吃狗肉,所以下乡公干时乡镇常常会准备狗肉款待,因此爷爷在黎川有“狗肉县长”的称号。黎川当时并无此习俗,我后来得知这跟抗日战争期间到黎川避难的广东客家人有关,他们将这个吃法带到了黎川。老人家提到爷爷当年有条腿行走不便,我在2016年寻乌之行中,叶昌老人也提到此事并告诉了我缘由,是爷爷当年骑车摔伤留下的后遗症。
张炳炎老人的一生因为在民国政府做过事而变得坎坷曲折,他告诉我黎川解放后他同样被关进监狱,甚至在狱中还见过爷爷一面。爷爷见到他时,还跟他说:“相信人民政府会对我们有一个妥善处理的”。但最终,在那场镇反运动中爷爷成了黎川“最大的反革命分子”被镇压后长眠于黎川,他则被遣送到黑龙江劳改,一去就是十八年,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才回到黎川,凭着当年私下参加过游击队的事情而得到平反被安排工作,直至退休。从与张炳炎老人的交流中,我也判断爷爷对政权的更迭曾经抱有一线希望,那就是他认为在黎川做县长期间并无结怨留下血案、也没有与新政权有过你死我活的直接对立,不至于被置之死地;当年父亲就讲过,爷爷认为做不了官就回家耕田,一样可以生活。也许,这种想法在当时是无数类似身份的人曾经有过的,因为那时中共新政权的宣传下,给世界的印象要好于国民党政府。
但随后,张炳炎老人又通过健平先生转告,该说的事情已经说了,一个时代过去了那些事情也过去了,希望能安静生活度过晚年。我十分理解老人的心情,他经历得太多,不愿因生活再起波澜,用他的话说他曾经是那个身份的人,不要再连累到其他人了。虽然,我告诉他社会在发展、历史在前进,每一个中国人都不愿因再出现内战这样的兄弟相残兵戎相见的事情,国共两党都已经开始了破冰之旅,和平和发展是世界的主流,国泰民安也是国人的希望。但我尊重他的选择,后来我听黄健平先生说,县里有时请老人出席讲述历史,老人家开口还是“美帝、美帝的”,几十年的阶级斗争和政治运动生涯已经让他养成了敏感的思维模式。
不管怎样,我还得感谢老人家,也理解他。用健平先生的话说,作为一个旧政府职员,历尽波劫几度生死,晚年能有一笔退休金安度余生,他知足而珍惜。这几年我也不时想起他,从心底祝福他,安度晚年再无忧虑。

                              四、爷爷当年的事迹重现

在我的首篇纪念文章《我的爷爷潘明光》发表两天后,风雅黎川随即刊出了黄少清老师的文章《旧话重提潘明光》。也就是说我的文章作抛砖引玉,得到知情学者的回应。这篇回忆爷爷当年往事的文章,再结合卢顺端先生写的传记,让我更加深刻的知道爷爷为国为民做了不少好事,他是得到当地学者和百姓认可、不管时间流逝人们会记住他的。
黄少清老师的文章回忆了四件事情:其一是爷爷赴任之初整治兵痞稳定粮价和社会秩序;其二是重视教育重修孔庙完善县立中学;其三是突破阻力修建万人体育场;其四是重视传统文化委托专人续写黎川县志。这些往事,经黄少清老师之笔重现于世,也是我自小从未所闻的,让我感到发自心底的自豪,爷爷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当地百姓,也对得起那些记念着他的人。
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黄少清老师,但从网络上得知他是当地有名的历史文化专家,经常陪同各级领导考察文化古迹,为家乡的发展献计献策。这位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黎川县第一批考上大学的知识分子,有着深厚的历史功底和文化底蕴。他毕业后回到黎川县第一中学任教,职业生涯桃李芬芳,退休后热心于家乡的建设。我在惊喜之余,迫切的要到他的电话,希望黄少清老师能提供更多关于爷爷的往事。
在几个月后,我得知黄少清老师来到广东,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赶忙相约一见。珠三角四通八达的交通,让我们有了近在咫尺的感觉,一个小时的车程让我见到黎川的第一位朋友。我们没有违和的感觉,从黄少清老师父子口中,我得知爷爷当年为黎川人民建设的万人体育场是何等的规模,那是有着国际视野和以奥林匹克运动场的标准来建设的,其和影响力当时在江西省内各市县屈指可数。只是,后来的管理者不力,一个好好的体育场被违建充斥,最后荒废掉,让人为之叹息。
 感谢黄少清老师父子的款待和提供宝贵的信息,由于生活各自忙碌,虽然想着第二次见面,却一直未能成行。但我和少清老师彼此间一直保持联系和关注,我有什么收获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他,2016年看到潘其勋先生三十年前的手稿,我也最快的将相片发给他。少清老师有一次感触中还于朋友圈再次转发了他写的《旧话重提潘明光》,感叹爷爷当年为黎川重修的县志,在完稿之际形势大变,来不及印刷已经变了天,结果给1952年的洪水冲毁了珍贵的资料和那一代人的心血。这当中的价值,黄老师最为清楚,所以黄老师认为这将是黎川的千古之恨。我何尝不是如此?因为世间再无爷爷潘明光。

                            五、往事那堪回首

同样是在我发表第一篇纪念文章后,健平先生给我电话,让我联系一位见证人,这让我认识来自黎川的杨春晖先生。他的年纪和我父亲相仿,我称其为杨叔叔。杨叔叔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和蔼中有一种刚毅,是一个很有生活阅历和故事的人,他对人对事有着自己的见解。我们取得联系后,他第一时间就对我说,我所掌握的爷爷遇难的时间和地址有误,他是见过我爷爷的人,且这件事情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自然有非同寻常的原因。待随着交流的深入,我震惊了,杨叔叔为什么会对爷爷遇难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的原因,原来当年镇反运动中,他的父亲就在爷爷之后邻近地点第二个受难的人。杨叔叔出身于黎川的名门望族,他的父亲有文化且有见识、母亲是大家闺秀,自幼成长于一个良好教育的家庭。但那一场运动,毁掉了这个家,他的父亲在运动造势和指标之下,被人编织罪名,以“反x救国军”案件被处决,成为那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杨叔叔会铭记一生,是因为少年的他还被残忍的要求去宣判大会现场,亲眼看着亲人生离死别、阴阳相隔。那个宣判会就在万人体育场,爷爷在任时修建的万人体育场。我第一次这样直接的倾听那个年代的悲剧,虽然之前在网络上可以搜到有关镇反运动被误杀的相关信息。尽管时间已经过去60多年,但老人的回忆让人动容,特别是提到爷爷的状况时,让我忍不住黯然泪下。
从来没有人如此真切的告诉过我,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爷爷离开人世时最后的样子是怎样的。我也深深的将其藏在心底,不敢跟在世的亲人再述说,不想再在亲人的伤口上又撒上一把盐。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之中,但过去的伤痛又岂是轻易就能忘记?就像那些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运动、经历过WG十年浩劫中九死一生的一代人,他们的人生经历真的不是年轻一代人能够想象。我们能不珍惜、不渴望社会的公平、正义和法治吗?

                       六、黎川行——千里遇感恩

     2014年10月30日,带着送别伯父后的哀伤和潘家人的嘱托,我终于向着黎川出发踏上千里寻根之路,让爷爷在黎川天空飘泊了六十年的眼睛看到亲人的身影和倾听到亲人的脚步。我特意借道赣州,那里有所有亲人都知道的一间祖屋,祖屋里曾经留下爷爷和家人的欢笑以及幸福的一切,房管局的所有权人还是伯父的名字。但祖屋最终留给我的,却只有物是人非,并在2016年烟飞灰灭夷为平地,消失在历史的地平线。
     我星夜兼程从赣州感到南昌,坐上最早的班车前往黎川。一路上,我不停的问自己,爷爷当年到黎川赴任,路途是否相似?黎川到底与想象中的会有什么不同?60多年过去了,还有多少当年的痕迹可以找到、看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能够穿越,可否让我回到60多年前的黎川,让历史在我眼前重演一次?我选择了老城区下榻,因为那才是离历史最近、离记忆最近的地方。我和健平先生约好了时间,并在到达宾馆后第一时间发了信息给他。在此之前,我看过健平先生与武老师、杨叔叔的合影,而他应该看到的是我QQ上和微信中的头像,所以不能说是陌生人了。
黎川之行同样充满着惊喜,这除了感谢健平先生的精心安排之外,还与爷爷有关。当我去掉旅途的灰尘走到大堂时,见到健平先生身边还有一位身材不高、瘦削但很精神的老人,不过我却不认识。健平先生向我介绍,这是他当年参加工作时的老领导、曾经的县财政局局长何伟祥先生。我颇感意外,当时想健平先生太客气,请来领导作陪。然而何叔叔却告诉我他专程过来等我,一定要见见我,他是代表上一代的亲人和所有在黎川的兴宁客家人过来的。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老人的来意,千里之外,一段往事在延续,延续到第二、第三代。何叔叔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份稿件,他是风雅黎川的忠实读者,这份稿件正是他写的家族史,其中也与爷爷有关。何叔叔说,他的父母都是客家人,来自梅州兴宁何姓家族,抗日战争期间到的黎川,已经有70多年。当年能够立足、发展,多得时任县长的爷爷对客家人的关照,他要代表兴宁客家人的后代向爷爷表示感恩。
何叔叔知道我要寻找爷爷在任期间留下的旧址,他跟我说一定要在我离开黎川前,请我吃顿饭,尽一下地主之谊以及表达一下心意。于是,在我离开黎川前的中午,何叔叔专门设了个小宴给我送别。吃饭期间,他详细的跟我讲了当年他的父母在抗日战争期间(1941年),从日本人占领的佛山一路跋山涉水、餐风露宿历尽艰难到达黎川的情况。来到黎川的原因,是因为这里属于抗日的大后方,当时江西省内也有不少人逃难到黎川,抗日战争结束时,黎川县城是人头涌涌的。当年的何叔叔还是幼儿,坐在客家人经常担物的箩筐里来到黎川。说起来,这又是一个客家人迁徙的故事,在那个国家被日本侵略、多灾多难的时候。
爷爷到黎川赴任县长时,兴宁客家人经过几年的努力已经与当地人融入到一起,并带来纺织技术和有特色的客家文化,开始在黎川繁衍发展。抗日战争结束后的黎川,社会趋于稳定经济开始向好,逐步恢复活力的黎川关系错综复杂,各方势力都有。客家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将纺织产业做得初具规模具有一定的经济效益,成为当地势力眼中的肥肉。从何叔叔的讲述中,我能领略到当时各方势力的明里暗里的较量,这些民国电影中常出现的镜头。冲突最为激烈的一次是为纺织材料的码头卸货权,受到欺负的客家人拿起手中各种器具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和地盘。对峙的双方有两百多人,场面紧张火爆,流血冲突一触即发。是爷爷出面,找了对方帮主,不单止化解了危机还维护了客家族人的利益。从此,兴宁客家人在黎川的发展进入一个良好的时期,开纺织业的他们将生意做到了江西省内外,打出了品牌,让黎川历史上有了纺织工业的记录。解放后,客家人的纺织工坊被充公收为国有,他们的身份也随之改变,有一部分人回到兴宁,亦有一部分留在黎川发展,何叔叔就是他们后代的代表。但这一段经历,却印在这一群黎川客家人心中,他们和他们的后人还铭记着爷爷的恩情。
在我离开黎川没多久,何叔叔将兴宁客家人的这个经历写完并修改好后,取名《广东兴宁客家人在黎川》在风雅黎川首发,其后经各个网站转发,让今人看到在那战争年代老百姓的颠簸流离和人情冷暖,成为历史的见证!
     
                         七、黎川行—收获满满

     我并没有想到,除了何伟祥先生专程过来,健平先生还邀请了黎川县文联主席吴润发和他档案局的朋友王恒录、江建华两位。武一平老师也抽空赶过来,我们在电话认识快一年后,终于在黎川见面了。武一平老师在当地既是名人也是忙人,相关部门和一些团体找他的事情也多,他专程带来一本《黎川第一中学校志》给我,这本校志制作于黎川一中建校70周年之际,武老师翻到校长名录中,告诉我哪个时段爷爷以县长身份兼任校长。
     2014年11月1日,黎川阴天有小雨、带着寒意。我在健平先生的陪同下,从曾经的民国县政府旧址开始,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万人体育场,我用相机一一拍摄下来,因为这世界发展得太快,我们的目光跟不上变化的脚步,我担心下一次来有些东西就消失了。健平先生带我去看爷爷修建的孔庙,即当年的黎川县立中学今日的黎川一中。经历过文革冲击的孔庙可以看得出当年的隆重和严肃,黄少清老师曾经说过,爷爷重修孔庙之时,因开支大且当时财政紧张,于是在拨付一笔经费的同时,还协调一块地皮出来交给学校。爷爷对县立中学的校长说,他已经尽力,只能帮到这里了;于是学校用出租和商铺的方式再筹集了一笔资金,分期修建,让孔庙终于成为初具规模和规范的学校。物是人非,爷爷已经逝去60多年,孔庙仍在,今日黎川才俊也源源不断涌现。
我和健平先生经过十里明清老街,这个江西省乃至全国都不多见的骑楼式建筑,已经成为重点保护单位,见证着曾经的历史和繁荣,也是许多黎川人儿时的记忆。我小时候,在梅州平远的古镇,也居住过相似的骑楼,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古镇上还有爷爷当年购置的一间房子,靠近河边风景甚好,但同样被社会主义改造充公了。小时候,有老人就告诉过我,那是我潘家的,但那又如何?一次次的抄家房契早已没了。那间两层木质的房子后来被当地用作书店,我这个潘家后人只有买书的时候才能进去,去年我回去小镇的时候,发现房子已经被推掉在原址上建起了钢筋水泥屋。相似的景,却不同的结局,让人心潮难于平静。
找到爷爷当年遇难的黎滩河小沙滩,已经变了模样,曾经的旧城墙不留意也一晃就过去了。河滩上已经建起了一栋栋的房子,也许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这里曾经破碎了多少家庭梦想和流下多少血泪。周围变化已大,我在和杨春晖叔叔一次次的电话中,才能大概确定它的位置。此时此刻,置身其中的我只能寄托哀思,希望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教训不会被人们轻易的忘记。随后,在黎滩河边,我点燃衣纸蜡烛向天拜祭,但愿爷爷在天之灵能够看到滔滔流水边的我。
在我到黎川之前,就知道黎川有一条历史悠久的新丰桥,曾经失火重修,但雄伟依旧。站在桥上,可以眺望黎滩河两边风景。只是几十年的时光,河床已经变浅,早已没有当年白帆点点、热闹非凡一派黄金水道的样子。靠近新丰桥边,就是张恨水的少年故居。张恨水的后人故地重游,可以感叹他们父亲的梦里江南是如此美丽。而我到黎川千里寻根,却只有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触。也许,这就是人生。
到黎川之后,我跟健平先生讲,虽然张炳炎老人心有顾忌,但我还是去看一看他,这样的见证人也许世间所剩无几甚至是最后一个了。于是,他领着我见到了老人家,一位经历过世纪风雨的老人。为了不惊动他,我就默默的坐在他身边,看看老人的样子;对着他我能更真切的触摸到那段历史。
当天中午由黄健平先生接待,我提出来要在晚上表达一下心意,答谢一下各位给予我关注和厚爱的黎川朋友们。于是在黎川这座小城平常的餐馆、在地道的菜肴中,我用满满的一杯杯酒向黎川的朋友们致敬。我们曾经素不相识,因为那一段历史我们相识、相聚到了一起,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我曾经托江建华先生帮忙找一些爷爷的资料,第一次看到爷爷的签名笔迹,就是他帮的忙。我也感谢王恒录先生和黎川县文联主席吴润发两位,在我的黎川之行中,一起交流共叙往事。吴润发先生对我写的第一篇纪念文章给了甚好的评价,并告诉我会将它刊登在黎川作家协会的刊物《黎河》上。2015年第一期的《黎河》发表后,他快递了两本杂志给我,其中有我的拙作,甚是感谢吴先生的心意。

                           八、南昌之夜

告别黎川,我启程向南昌出发。按照正常的车程,我预计在傍晚5点钟左右就能到达南昌市区,因为我和杨春晖叔叔约好在南昌见面。由于进入市区后交通拥堵,我迟了半小时才到南昌车站。结果下了汽车走到大马路后,一部的士都打不到,看到空的的士还被拒载,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让我非常着急。不得已,我改乘公交车才好不容易接近约好的见面地点。
见到杨春晖叔叔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几位老人,但我不认识。之前在电话里听老人家提起过,他有好些老同学在南昌,都是从黎川出来对黎川很了解的人。那晚交通异常的堵塞,我记得正是周末,南昌的晚上十分热闹。我和几位老人看着挤不上公交车又打不到的士,就边走边聊想着找个人少的地方再试试。结果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几位老人也不知疲倦,竟然快走到就餐地点了。到了酒楼,我们已经超了预订时间一个半小时。
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杨叔叔特意邀请了他的老同学跟我见面,他们都是年过古稀经历和见证了黎川变革的人。我将自己在黎川所见所想及感受一一向各位前辈说出了,并向他们请教不清楚的地方。作为黎川曾经的父母官,杨叔叔和他的同学们对爷爷有着一种自然的尊重,特别是老人家说到:“没想到还能见到潘县长的孙子”这句话时,让我眼眶一热。
这是几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他们其中还有人见过爷爷当年的样子,但见到的是戒备森严被人重重看护的爷爷。我估计,那也是爷爷人生最后阶段的一段日子,在那段时间是怎样过去的?发生过什么?至今还无人知晓,只能等待时间来揭晓。至今,还没有文件和资料能详细、准确的知道爷爷受难的准确信息。感谢杨春晖叔叔的热情款待,他坚决不让我买单,于是我们相约下一次的相聚,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回请各位老人。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常在晚上9点多都准备休息了,那一次我们走出饭店的大门,时间已经接近10点,饭店也准备打烊了。
自此之后,我还有两次到过南昌,一次是出差还有一次是我专程到江西省档案局寻找爷爷的历史资料。每一次到来,都与几位老人有约,得到他们的热情接待,让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不幸都曾经降临在我们的家族或者个人,但已经过去,我们都无法挽回这当中的伤害给我们的家庭和亲人造成的损失。但不管怎样,我想每位老人安度晚年、幸福安康就是对亲人最好的安慰。

                       九、与黎川、风雅黎川携手同行

爷爷的人生足迹曾经遍及中国的大江南北和日本,但我的寻根之路始于黎川,这得益于黎川有着优秀的文化传统和优秀的文化人。这两年,风雅黎川团队进一步汇集精英,焕发着更大的生命力。苏州大学法学硕士吴琪、北京大学的甘霖以及热爱家乡的易磊正成为黎川文化的新生力量,在自媒体时代展示着新的黎川。
我通过风雅黎川认识了不少朋友和故人,在互动中收获良多。在此要感谢吴琪先生,他帮我找到了民国时期留学生的信息,让我看到了爷爷的名字。同样,也是吴琪的用心寻找,我看到了民国时期实业部的资料,上面有爷爷入职实业部被委任的时间,让我更进一步知道爷爷的经历。还有,吴琪帮我找出了当年民国江西省政府对爷爷的嘉奖令,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弥足珍贵。2016年初,潘其勋先生的手稿被发现,其外孙谢锦芬通过网络搜索后,于我的文章下面留言,也是吴琪第一时间通知我。于是,一段《黎川行》和《黎川见闻》重现于世,让我们可以看到爷爷的重情义以及70年前黎川的模样。
黄健平先生说,我在黎川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读者群,他们一直关注着我。我在些许欣慰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更多的是以黎川的历史后人身份进入大家的视野,在其他方面对黎川并无建树。但是我确实一直关注着黎川,关注着黎川的变化、关注着黎川的人和事。我也知道,黎川的朋友们把我当成半个黎川人,我还加入了风雅黎川乡亲群。我会通过自身的经历,将与黎川相关的人与事继续奉献给黎川的人们。
2016年,我在风雅黎川发表了12篇文章,从开篇的《我与黎川,永世情缘》到潘其勋先生的手稿;从我寻找爷爷旧属的寻乌之旅发写下三篇文章,到我发表《三十年千里寻根路》的黎川之行两周年纪念等。我正与黎川当地的有心人一起,为黎川的民国史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通过自己的努力纪念爷爷,也希望可以给社会留下真实的历史。为此,我将收集到爷爷的所有资料都认真的整理保管。我根据历史资料刻印到爷爷的私章;我以爷爷的签名作为申请,将爷爷的名字注册成“潘明光”商标,注册的类别是教育,因为爷爷非常清楚教育才能提高国民素质和改变社会。爷爷是我的,爷爷的名字也是我的,我用自己的方式纪念他。我希望有朝一日通过努力,可以以爷爷之名建造希望小学,让他在天之灵看到教育事业的兴旺发达。

十 感恩

社会在发展、历史在进步,曾经的不幸正逐渐远去,但愿永不重演。我与黎川的故事也将延续下去,当然,我也会关注爷爷每一段人生之路。一路走来,都是幸运相伴和贵人相助,又是一年清明节,在纪念亲人之际,让我想起所经历过的事情和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们,甚为感念。曾经我不知道在江西寻乌,竟然有那么多人知道爷爷和他的故事;在江西省档案馆查询民国资料,我搜索“县长”或者“黎川”,电脑跳出来的几乎都是关于爷爷的;我通过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里,也能找到不少爷爷的信息。我知道,今天能有这么幸运,也是爷爷留下的和爷爷给的,是他的为官为人让今天的我在每一次的追寻中感受到了那份荣光。
人到中年,我已经能淡然面对人生中的荣辱得失、看透什么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一个完整的家庭和健康平安更加幸福!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单纯的想:终有一天我将老去,离开这个世界与天堂的祖辈、父辈亲人团聚。今生已经留下遗憾,如有来世可不可以让我有一个三世同堂的家?爷爷奶奶看着我成长,我看着他们变老?


                                                写于2017年4月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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