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这是前几年六站战友编写回忆录的征稿。他们说您是六站建站时的老领导(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您是六站站党委委员---当时没设常委)。这是我交的回忆文章。后来主编突然去世了,回忆文集就没成书。今天在这里我把它献您。这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岁月回想。
六站建站初期生活的回忆点点
----以一个孩子的眼光
我是军营长大的孩子。幼年一直跟随父亲辗转在西北的戈壁滩上,在初建的军营里。
对于六站的记忆,因为那时年龄太小,现在回想起来,仅存的都是些点点滴滴的场景碎片。这里有军营里的父母、战友,还有跟他们在一起留下的故事。
“大尉连长----我的爸爸”
我的父亲苏海忠,是组建20基地时调来的第一批干部。最先是在基地通信团当连长,负责基地通信官兵的训练,不久后调来参加六站的组建工作。大约也是最早调来六站的干部之一吧。后来父亲的战友们评价他的军旅生涯,说:“他总是被放在刀尖儿上使的”。他早年曾在军委情报部、军委通信部总台、总参枢纽部、通信部独立无线中队等要害部门工作,负责保障中央首长的通信联络工作,被认定是“政治可靠,技术优秀,纪律性强,作风过硬”的军事技术干部。在父亲晚年病重时,我守在他身边,他回忆起年青时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十八岁就因为技术过硬成绩优秀而坐上党代会的主席台了”;“1955-1956年期间,曾经跟随毛主席的专列去北戴河、广州做随行的通信保障工作,那是我最难忘的事情”(这段经历在他的战友李锦华的回忆录《难忘岁月----一位通信战士的岁月记忆》里有记录)。父亲1957年初被选送到高级通信学校上学,1959年毕业时就被选调到20基地来了。看到这些历史,觉得我爸爸很优秀!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们渐渐知道了:其实我们部队每一位小伙伴的爸爸,当年都是从其他部队里优中选优挑选出来调进20基地的。
据妈妈回忆,大约是在1961年春节后不久,我们全家就来到库尔勒了。
小时候,我只记得父亲穿着戴军衔的军装,瘦瘦高高的,很帅气也很和气。我上学时,他把旧军用挎包的背带收短,然后帮我左肩右斜挂在身上,那就是我的书包,把一个吃饭用的大搪瓷缸子拴在书包上,目送着我上学去。他用灰色的旧包装纸裁成近似32开或64开大小,帮我订成不同规格的草稿本,教我把草稿纸折叠出均匀的横格代替铅笔划出的格子。他是报务员出身,最会削铅笔。他手把手教我把铅笔削成露出一公分黑色笔芯两公分黄色木杆、呈现出均匀斜度的样子,非常漂亮。他说,写字的时候经常转一下,字迹均匀,笔也耐用,可以一直用到笔芯磨秃。在我上学的时候,因为铅笔比别的同学削的好看,还感到很骄傲呢!直到今天,我的笔筒里始终有几支削成这样的铅笔,陪伴着我终身学习的日子。
那时候,我喜欢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星星火炬》和《小喇叭》节目。每天都守在我家那台从北京带到新疆的“熊猫牌”收音机旁边,听小叮当读信,听曹灿叔叔和孙敬修老爷爷讲故事。当被问到将来想干什么的时候,随口就说:当广播员!爸爸说,广播员要口齿伶俐,阅读通畅,那你就要天天读书读报纸,要练到拿起来就流利地读下去不磕巴,还不能有不认识的字才行。于是我就开始注意读书读报,不仅看还要读出声来,而且养成了遇到生字生词就查字典的习惯。当兵的时候,挎包里装着一本《新华字典》,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手边也一直有本《现代汉语词典》。再后来,我真的有机会到广播电台做了8年的业余主持人,我又想起了父亲早年的教诲。
对军衔有印象,是来自部队的官兵。那时周围的叔叔们常常在我面前很夸张地翘着大拇指说,“你爸爸!那是大尉连长!”当时,我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搞不清楚军衔和职务的对应关系。但是那个镜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妈妈被火车甩掉了
记得第一次进新疆时,是随着部队坐火车专列去的,车厢都是那种黑色的货车车厢,俗称“闷罐子”。人货混装,车厢里摆着各色大小不等的箱子、包裹和工具,父亲连队的官兵和我们一家也坐在里面。车厢的地板上铺着一些的草席。草席又少又短,遮盖不住地板上残留的煤渣和尘土。在车厢的一个角落,用箱子搭成墙,围了一个狭小的空间,算是我们家的“家”。
回忆起来,小时候觉得坐闷罐子车挺新鲜挺好玩儿的。吃饭是一路沿途有军供站供应的,有大筐的窝头和馒头,大盆的菜和粥,很香。睡觉就更容易啦,铺盖打开躺下就睡。躺在车厢里,身子随着车厢晃悠,挺舒服的,在地板上可以随便滚,比客车宽敞。但是,有个最不方便的事情,就是上厕所。所以每当停车的时候找厕所,就成了我妈妈的大事情。专列停靠在那些小站、货站的旁边,没人知道它停多久、什么时候发车。也许一停几小时,也许立即就走。部队有纪律,不允许随便下车。可我妈妈要上厕所怎么办啊?于是就有了那次妈妈被火车甩掉的故事。
大概是经过武威车站的时候,列车停靠站,大家认为可能会停一阵子的。我妈妈就跑去找厕所了。我们站在车门口望,谁知让人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在妈妈还没回来的时候,车突然开了!我们着急地喊“妈妈!妈妈!我的妈妈还没上来!”但没任何效果,车厢门口的梯子被拖倒了,火车鸣着汽笛,车轮越转越快,列车出站了。......到下一站停车,父亲连里的一位分队长(妈妈记得叫洪德安)带人下车返回去找妈妈。爸爸说别担心,洪叔叔已经去找妈妈了。他们会搭下一趟列车,客车比专列快,他们会赶上我们的。就这样,我们一路提着心念叨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妈妈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后来妈妈说,她回来时看见车走了,上下车的扶梯被甩在铁路旁。她还过去扛了梯子,独自沿着铁路向着列车行进的方向走去......,这个画面我们常常在电影里看到。也正因为这样,洪叔叔他们才能沿着列车开出的方向顺利地找到妈妈。
妈妈丢了工作
我的妈妈家乡在山西老革命根据地,是高中生,还是学生党员。当年她老师曾对她说:你成绩好,不许上中专,一定要考大学!她是1953年进的北京。在随我爸爸调动进新疆之前,她在北京宣武区广安门外办事处当文教干事。1961年,我妈妈随调到新疆库尔勒,被安排到巴音郭楞自治州农业机械厂当工会专职干事。我们也有一段时间住进了工厂宿舍,那是一排红色的砖房,我每天可以在院子里玩儿。谁知好景不长,“六二压”政策(1962年,国家财政困难,精简压缩城市居民户口,让部分人到农村去)实施,农业机械厂整体解散,全部人员都失去了公职。我的妈妈是军属,是随爸爸来新疆安置的,压缩她她又回不了农村。对国家来说,并没有减少财政支出,没有减少吃商品粮的人,可是她却丢了工作。在后来跟着我爸爸在大西北的戈壁滩东奔西跑,工作也是一直不稳定,经过三起三落,做过好多个工种,到最后退休还是工人的身份。后来,初见面的陌生人常说,看妈妈的样子像是个教师。她对我们说,本来可以当教师的,可惜这辈子没当上。这也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她的经历,是老一辈国防航天科技干部“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真实写照,看来还得加上“献亲属”才行。
我们走错了路
下了火车,我们从大河沿坐汽车去库尔勒。至于为什么没跟上大部队,我确实没有一点印象了。只记得我们坐的是“嘎斯69”吉普车,一路向南,颠簸在戈壁沙滩上。那道路看不出是怎么修的,倒像是纯粹被车轮碾出来的,车就跑在那两道车轱辘印上。两道车辙在圆圆的大地上向远处延伸,直到视野的尽头。以至于后来地理老师说“地球是圆的”的时候,我都会立即想到:我在新疆戈壁沙漠里“看见”过。
天越来越黑了,我们依然看不到人烟。全凭着车灯照耀着前面的车辙前进。现在想来,就像到了一个没有生物的星球。我们心里嘀咕:怎么还不到?但在这种时候,只能往前走。继续走下去,好容易看见远处一点昏暗的灯光,就说,有人了,可能快到了,但走近跟前,灯光也没变大,还是那么丁点儿,并没有城市或村庄。只好到那小土屋前去敲门询问,那是一家面粉厂!原来我们走错了路,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偏离了一百多公里。好沮丧!只好又返回头,连夜赶路。
我不进马棚
终于到了库尔勒。在新疆,在西北的沙漠中行走,每当看到一片绿色就会激动起来,那是有树荫有水渠有房子偶尔会看见有人在户外活动的地方,那叫“绿洲”。当然库尔勒就叫“库尔勒绿洲”。不过当年的库尔勒大多是一些的平房。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们来到一片很天然的地方---一排很低矮的土房。房间里地是土的,墙是土的,炕是土的,炉灶是土的,有个小台子也是土的!屋顶很矮,在墙上靠近房檐下面有一个像牢房气窗那样的小窗户,所以屋里很昏暗。小土房倒是打扫的很干净,没有杂物,但有股马粪与尘土混合的气味。父亲说,这是兄弟部队对我们六站的支持----骑兵团借给我们的房子,好像是马棚或是存放马料的仓库之类。那骑兵团的马棚,就在库尔勒的孔雀河边,旁边是河滩和荒地(后来因为困难时期没菜吃,爸爸妈妈还开了一块荒地种蚕豆)。屋里那个土台就当它是桌子了。没有电没有灯,妈妈做了一个最原始的油灯碗儿。用一个小饭碗盛了小半碗菜籽油,里面浸了一根粗的棉线绳,线绳一头伸出碗边,用火柴点着,然后把它放在那小窗台上。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那天刚到的时候,我在屋门口看看,就走的远远的,在屋外的小土坡上蹲了好久,哭着不肯进屋。我说要回家,要回北京的家。爸爸说,北京哪儿还有家呀?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幼小的记忆里,在通信兵部大院里,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有白瓷的自动冲水蹲厕,在饭堂里有漂亮的白馒头和花卷,早餐连小蝶咸菜都有七八种可选......,那个家才是我们的家。现在......,这个落差也太大了啊,我心里好委屈呀!但是大人们都是“革命的砖”,已经被搬到远离北京的天山脚下来了。他们忙着呢,没人顾及我这个孩子的内心感受。
后来,我蹲在山坡上不肯进马厩的事儿被周围的人当成了故事,经常拿来调侃我笑话我。直到我后来当兵了,叔叔们还拿它说事儿呢。
许叔叔的魔术
这里说的许叔叔,是后来担任过六站站长,又担任落区部主任的许宗明。认识许主任的时候我才六七岁,他那时很年青很帅气,很聪明机灵爱说爱笑,拿现在的话说,是阳光帅哥一枚!他最爱在我们小姐妹面前变魔术。他拿出一枚5分硬币,说我能把它从眼睛里放进去,再从脖子后面变出来。你们信不信?我们说不信。于是他就开始变。他一本正经地拿着硬币,说看好了啊,我这样这样......,他边说边比划,用手把硬币从眼睛到脖子比划了一圈,假装很费劲地在眼睛上按按按,嘴里还哎呦哎呦地喊着,脸上做痛苦状,然后摊开手让我们看,说看没了吧?再拍拍手,然后用很夸张的动作把手伸到脖子后面,突然拿出来一枚硬币说,你们看,变出来了没有?我们就跟着他的手看看看,找找找,大家一片欢笑。后来我们很认真地找到了他的“秘密”。然后他说,嗯,下次再给你们变个新的魔术。
许叔叔一直是我们家思念军营战友的话题。父亲很欣赏他,经常夸赞他。说他聪明能干,办法很多,很注意协调上下级和战友之间关系,会团结大家圆满地完成任务。用现在的话说,是智商高,情商更高。
近年来通过六站战友已经电话联系上许叔叔,也能经常看到战友们拍摄的有关许叔叔现状的视频。看到他八十岁高龄精神矍铄,身体健康,还常常在战友聚会的时候即兴写诗作赋,真的很为他高兴,也很想念他。我和我们全家都祝他老人家平安健康幸福长寿!
两代战友的蹭饭情
父亲连队里还有位战友叫黎启程。他是广西人,他的新婚妻子小邓阿姨是个广东人,初来部队很不习惯,常来我家和妈妈聊天。她不会做饭,就常蹲在我家炉灶边,看我妈妈做饭,帮她往炉子里添柴加煤,往锅里加水。也常在我家里吃饭,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后来小邓阿姨从广东老家回来,给我和妹妹带了红色透明的塑料拖鞋和杏黄色的塑料凉鞋,还有那种细细的彩色珍珠项链。这些东西我们过去从来没见过,也是第一次穿塑料凉鞋。觉得好新鲜。
后来我当兵到了24基地,黎启程调到24基地通信总站当参谋,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我们的部队在云南大山里,条件依然很艰苦,只是这次他是干部我是兵,他有家有灶,我们是大食堂,于是轮到我去他家蹭饭了。他见到我会说你想吃什么?正好我家有!有时他做了好吃的还会给我送去。印象最深的是有次他用饭盒装了刚炖好的牛肉,热腾腾的,就给我拿来了,好香啊!
转业后,黎参谋回到广西钦州,当了一家工厂的厂长。联系上以后我们断断续续会有来往,我也去钦州他家里看望过他们两次。可惜他和小邓阿姨都因患病早早离开了我们。痛悼他们!愿我们这有着两代情缘的战友在天堂一切安好!
时光如梭,幼年和戈壁都已经远去,但军旅、军营和战友永远在我们的生命里。
苏雪军 2017-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