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弛 儿 
                                                               
       曾几何时，连做梦也成为了奢望，与弛儿的相见只能寄托于冥冥之中了。
   巴金先生说过“有梦的人是幸福的”，但如今的梦却是白发人思念黑发人，却是醒来后让人肝肠寸断的空虚与渺茫……

                                          1
       弛儿，你说过你最爱大海，爱它的辽阔，爱它的浩瀚，更爱它能给你带来无穷的遐想，给你带来美好的憧憬。于是你去了大连、烟台、三亚、香港，还去了巴厘岛、济州岛、悉尼、奥克兰……总之，一切拥有海洋的地方、一切亲近海洋的地方，都留下了你的足迹。你让海水亲吻着你的双脚，你让海风吹拂着你的面庞，你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着令你心仪的景色伸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态。你将这些照片名之曰《飞》，而且还用专门的软件制作成了或是版画或是油画又或是水墨画的效果……
       弛儿，你为自己起的网名叫“海岸飞鸟”。去年年底，我和你老爸沿着你曾经走过的路线去了一趟澳洲，就在新西兰的海岸边我们终于看见了寄托着你人生梦想的海岸飞鸟——它们是那么洁白，那么优雅，那么自由自在地盘旋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老爸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儿子，我的儿子啊！……”顿时妈妈的泪水夺眶而出。
       弛儿啊，这一次可不是梦！——妈妈呼吸着你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妈妈脚踏着你曾经脚踏过的沙滩，妈妈甚至听见了你当年留下的笑声，那么清脆，那么悦耳。可是妈妈的心却越收越紧：弛儿，妈妈对不起你啊，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明白你的追求？直到今天才懂得你的梦想？
       是因为对你的关心不够吗？妈妈实在太不称职了！——
       那年你还不满3岁，妈妈带你去淮阴老家。长途汽车破烂不堪，长途公路凹凸不平，如今这段只需三个小时的路程，上个世纪的70年代末，却足足走了七个多钟头。你趴在车窗上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超过了我们，急得又喊又叫：“快，快！……”但现实让你沮丧了，“妈妈，我长大了当司机，一定要超过所有的汽车！”你转过身来，泪汪汪地对我说。我笑了，摸着你的小脑袋问道：“你怎么才能超过所有的汽车呢？”“我让我的汽车插上翅膀！”
       弛儿啊，如果妈妈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你人生的第一个梦想。虽然那时你还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海岸飞鸟，但你已经知道飞了，已经知道飞翔的愉快了。但是妈妈后来怎么就忽略了你呢？忽略了你那丰富的想象力了呢？
       ——那是1981年，你才5岁，妈妈将你送进了一所全托的幼儿园，不为别的，只为能够想安下心来好好读书——谁让我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呢。然而我忘了，忘了你的感受，直到你上小学后，我才无意间看到了你写的一篇作文《孤单的童年》：“幼儿园的院子里有一棵小树，每到星期六的下午，小朋友们都走光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它的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外，等待着妈妈的身影出现。我对小树说：‘小树，小树，你的妈妈怎么也不来接你？……’”弛儿啊，你可知道，当时妈妈读到这里，眼泪刷地流了出来，打湿了你的作文本。
       ——那是1985年，你刚满9岁，妈妈又一次地抛下你，到武汉去进修了。爷爷来信说，你整天默默无语，一有空就躲在一边悄悄地画着自己的画儿。——第一页画的是一只凶猛的豹子，下面写着：“我不怕你！”第二页画的是一群凫水的鸭子，打头的是鸭妈妈，后面跟着几只鸭宝宝，它们的小嘴张开着：“妈妈，等等我……”弛儿啊，你可知道，当时妈妈看到后就像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我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难道是孤单成就了你？难道是寂寞锻造了你？小小年纪的你竟然懂得了“做梦”，懂得了遐想，懂得了企盼，也懂得了坚强。记得那是2007年，妈妈参加《扬子晚报》举办的“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的征文活动，写下了一篇完全是为了向你“道歉”的文章——《“妈妈级”的大学生》，还配了一张你我二人的合影：“……这张照片拍摄于儿子全托的前一天，他两手叉腰，站在玄武湖的大堤上，俨然一副男子汉的模样。但是第二天他还是哭了，抽抽搭搭地问道：‘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能向他怎样解释呢？是告诉他妈妈面临着人生道路上的重要选择，还是告诉他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但后来他确实很像个‘男子汉’了——生病了，一个人躺在幼儿园里没有哭；打针了，小屁股上一天要扎两次也没有哭。他对老师说：‘妈妈在上学，听不见，哭了也没用……’”那天，我把报纸轻轻地递给你，你却不以为然地笑了：“妈妈，这有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是啊，妈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你呢？我不知道后来的你还有过什么样的梦想，除了让汽车插上翅膀，除了让小树找到妈妈，自己是否也已经准备着飞翔？——那时的我实在不会做母亲啊，只知道一遍遍地叮嘱你：“在学校不准跟同学比吃比穿，只准比学习！”为此你直到上小学也没有一盒像样的彩色铅笔，原因是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没能拿到“双百”，妈妈的承诺不可能兑现；为此你直到上高中也没有穿过一件名牌，就连那套牛仔服也是冒牌的，因为妈妈根本分不清它与“劳动布”的区别；为此你直到上大学也没跟妈妈要过一分零花钱，暑假里你去做家教，靠自己的劳动挣来了第一笔收入……
       弛儿啊，妈妈始终想知道，你是否怨恨过我，怨恨过我的“小气”，怨恨过我的不“通情达理”。的确，妈妈对你的要求太严太严了，妈妈对你的母爱太少太少了。直到你去世之后，你同学的一句话，才让我的心暖了起来，也放了下来——“陈老师，你要知道张弛最敬佩的人，除他外公外就是你。他说过，你也是一个拥有梦想、追求梦想的人！”
       弛儿，那天夜里妈妈又做梦了——你在天上，在向我招手，背上生着一双宽大的翅膀……
       难道是我的不称职给了你反作用力？难道是我的“奋斗史”给了你人生的启迪？——弛儿，那是你上高中时写下的一篇作文：“一个人来到世上，首先应该感谢的是他的父母，他们为人世间塑造出了一个形象鲜明、与众不同的‘自我’。从此世界上便再无与他相同的另一个生命，他亦开始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与追求。这是一个多么自豪、多么骄傲的‘自我’，他应该以自己的生命使世界更加绚丽而多彩。”弛儿，那是2011年的6月1日——你35岁的生日，远在青岛出差的你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五个字：“妈妈我爱你！”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存在！那天我哭了，哭得好欣慰，哭得好幸福啊……

                                         2
       弛儿，你还记得吗，咱们娘儿俩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次争吵，一次非常激烈的争吵。那是2003年的春天，妈妈又气又急，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你当时与我并排坐在沙发上，嗫嚅了许久，终于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妈妈，请你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为有我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那天的起因很简单：你正式地“通知”我，你辞职了，从令多少人羡慕的电视台辞职了！
       次日清晨你悄悄地留下了一封信：

    我的妈妈：
           其实你并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付出了多少努力，克服了多少困
      难；你也更不会知道这件事如果运作成功对我的未来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因为你并不
      信任我，你始终认为我是个头脑发热做事冲动的孩子，却不愿意认真分析我的真实情
      况。这些都没什么，我理解。
          经过长期的摸索与积累，我终于等到了事业的重大转折点，把握住这个机会，将为
      我实现梦想迈出重要的一步。我天真地认为，在这个转折点上，我的亲人一定会支持
      我。现在看来，虽然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如此认真地谈及自己的“梦想”，但我不能认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可——我怎会同意你轻易扔掉手中的铁饭碗，去下海，去从事足以让我这位大学教授蒙羞的事情！
       弛儿，此前的你是个多么让妈妈欣慰的孩子啊！——论写作，你小学刚毕业就写下了数万字的“科幻小说”，高中时的一篇习作更是获得了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的一等奖，为此你被保送进了南京师范大学的中文系；论表演，由你发起的南国剧社，被专家们称作“校园戏剧的一朵奇葩”，而李默然、赵寻、刘厚生等老一辈艺术家们则从全国各地赶到南京来观看你们的演出，为此你大学还没毕业即被省里的一家电视台选中，成为了一名既能编又能导还能担任节目主持的骨干力量。
       记得吧？那年外公去世时你写下了一篇文章《永远的引路人》——“外公，您为何走得这样匆忙？您满腹经纶，桃李满天下，我却永远也无法正式成为您的学生了；但所幸有缘，作为您的外孙，我亲耳聆听过您的谆谆教诲。现在，当我手捧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仿佛听见了，您要我用自己的双脚走路，像您当年一样。”
       记得吧？当时多少老一辈的艺术家对你寄托了厚望——曹禺爷爷给你的题字是：“当作家吧！”吴祖光爷爷的留言是：“当仁不让，后来居上！”而你最欣赏的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林连昆给你写下的竟然是：“我等着演你写的戏，张弛！”
       的确，你的“梦想”应该是写作，应该是表演，应该是神圣而又高雅的文化事业，可你偏偏放弃了这一切，选择了那样一个令妈妈多少年来都羞于向朋友启齿的工作。弛儿，你记得吗？从此之后咱俩的矛盾逐渐升级，咱俩的争吵不断增加。最激烈的一次，你脱口说出了“价值观不同”几个字，见我不能理解，你又补充道：“我不是商人，不是纯粹为了挣钱！我有我的梦想、我的追求！”
       然而，你的梦想究竟是什么？你这只“海岸飞鸟”又究竟要飞往何方？妈妈始终不知道，也始终无法理解。那是2012年的春天，妈妈的同窗好友赵翼如出版了一部新书《有一种“毒药”叫成功》，针对着当今的教育理念提出了截然不同的主张。她甚至将你的经历作为了一个个案，告诉读者们应该如何去理解“成功”的含义。记得那天你读完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赵阿姨理解我……”
       是的，赵翼如笔下的素材是我提供的，但我当时只是把这些当作故事讲给她听，根本没有去领悟其中的深义。——比如，那天咱俩看完央视节目后的那场对话，针对的就是那位记者对陕北一放羊娃的采访：“放羊干啥？”“挣钱。”“挣钱干啥？”“娶媳妇。”“娶媳妇干啥？”“生娃。”“生娃干啥？”“放羊。”当时我笑得倒在了沙发上，而你却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妈妈，你想过自己吗——当然也包括今天所有的家长——拼命地要我们读书，究竟为了什么？”我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你们就跟那个放羊娃一样——读书为了考大学，考大学为了找工作，找工作为了娶媳妇，娶媳妇为了生孩子，生孩子又为了什么呢？——再让他们拼命去读书，拼命去考大学……”我承认，当时的我完全无语了；而当时的你只有22岁，大学尚未毕业。那天咱俩的这场对话没有继续下去，我不能不佩服你思想的新锐与活跃，但传统的观念却阻碍着我去接受你那超前的思维。
       再往后，就是你走上社会后的对话了。——一天，你告诉我，你工作得不愉快，并且详细地讲述了单位里的不正之风。“明明是领导有问题，为什么把责任推给下面？”“明明是靠投票来决定栏目的取舍，为什么最终的结果却出人意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反复劝慰你：“孩子，社会太复杂，你要学会忍受，大丈夫能伸能屈。”那天你没有再同我辩论下去，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你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你的激情也越来越消退了。
       再后来，你终于辞职了，原因很简单：不愉快！——“同事们给我的评价是‘不会笑’，妈妈你相信吗？你的儿子已经不会笑了！”那天你说这句话时脸上充满了凄苦与无奈，我的心不由得抽紧了起来。应该说，当时我之所以能够勉强同意你辞职，唯一的原因就在这里吧——妈妈心疼你，真的为你心疼啊！
       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为考大学吗？你已经用放羊娃的故事否定了我。为出人头地吗？你又用“不愉快”否定了自己的选择。你曾经说过：“人生的精彩，在于梦想，在于追求，在于奋斗，在于成功。”这是1997年你们南国剧社为参加“江苏省暨南京军区政治部纪念中国话剧运动90周年演出活动”而排演大型话剧《升官图》时，你在《说明书》上写下的一段话，妈妈牢牢地记住了它，并为你有如此的抱负而骄傲。可现在你的前途在哪里？你的事业在哪里？你的精彩又在哪里呢？
       弛儿，妈妈真的有愧啊！整整九个年头——自你辞职，到你去世，妈妈竟然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是你朝夕相处的同事告诉我，你们之间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什么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她问你。你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我说不出来，毕竟阅历太浅。但我可以告诉你，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这就是梦想不能实现。”妈妈听完后震惊了，因你的回答而震惊了。
       是你最要好的同学告诉我，你曾经向他们倾诉过自己的三个梦想：拍一部理想的电影，导一部优秀的话剧，编一部上乘的电视连续剧。你还告诉他们说，如今的文化产业必须要靠一定的经济实力来支撑，要想实现这些梦想，必须先构筑起一个平台。
       晚了，太晚了！我的弛儿啊，当妈妈知道这一切时你已经离开了人世。妈妈悔呀，悔得万箭穿心！为什么我当时没能好好地琢磨一下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是商人，不是纯粹为了挣钱”；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认真对待你的请求，为你物色一位懂得民国风情的专家，以作好拍片的准备；又为什么当时的我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与你交流和沟通，以便更早知道你心中的宏伟计划……
       弛儿，如今妈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以此来弥补我对你的愧疚与不解——你说：“我们究竟应该用眼睛来看这个世界，还是用眼光来看这个世界……”
       弛儿啊，妈妈的眼前又闪现出了那群海岸飞鸟，在新西兰海边看见的那群飞鸟，它们无忧无虑地飞翔着，向着远方，向着大海，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3
       弛儿，妈妈昨夜又梦见你了！——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你走了进来……这个场景是多么的熟悉啊，以往每当太阳落山时，我和你老爸就要望眼欲穿地等盼着你回家了。这时你的短信也会准时地响起来：或是一个字“马”，或是一个字“外”。前者表明“马上到家，急等吃饭”；后者表明“事情繁忙，在外就餐”。儿啊，你真的忙碌到如此地步吗？竟连多发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那天王文群阿姨又批评我了：“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不知道欣赏自己的儿子？他远远超过了你的想像。”王文群是我的同学，说起话来不需拐弯抹角。说心里话，弛儿，妈妈并非麻木不仁，妈妈也早已看到了你的变化，只不过因为你的下海让妈妈始终憋着一股气，一股不愿去正视你的怨气。
       记得吗？那还是你刚刚辞职没多久，一切的一切都还在起步之中。就在这时你的一位朋友要结婚了，作为农家子弟，他已经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买房子、订酒宴、拍婚照、置家俱……不曾想娶亲的前一天丈母娘又发下话来：没有一万块钱的红包，别想敲开我女儿的门！这是民间的一个习俗，无可非议，但你的这位朋友当场便急得哭了起来。儿子，妈妈记得，此事是你一边开车一边讲给我听的，语气很平静。你说，你当即跑到银行取出一万块钱，往他面前一拍：“别哭了，明天去把你的新娘娶回来！”……弛儿啊，妈妈承认，当时我的心头一阵发热，不是因为这一万块钱——虽说十年前的一万块钱还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而是因为你变了，变得有爱心了，变得会帮助人了。
       另外一件事，也是一次搭你车时无意间聊开来的。——我在喋喋不休的抱怨，抱怨某人的蝇营狗苟，抱怨某人的城府太深……你笑了：“妈妈，别怪我批评你，你整天生活在校园内，埋头于书本中，太不了解社会，太不了解各式各样的人群了。”我哭笑不得地捶了你一下：“臭小子，居然给我上起课来了！”哪知你突然严肃了起来：“外公说过，要想当一名真正的艺术家，必须深入社会，深入生活。我之所以离开电视台，也有这样的目的——只有经过摸爬滚打，经过痛苦磨难，才能具有宽阔的胸怀……”弛儿啊，妈妈当时即语塞了，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你变了，变得让我不能不对你刮目相看了。
       但是儿子，一开始妈妈并不清楚你的这些变化是怎样发生的，直到有一天无意间看到你放在桌上的材料，才知道你选择的是一家美国的公司，其创始人是曾经获得过著名的爱因斯坦奖的华斯博士。他说，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梦想有一个痛苦和苦难完全绝迹的世界，我梦想有一个疾病完全绝迹的世界。”儿子，妈妈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你的选择，明白了你的决定，因为我也被这位华斯博士的大爱深深感动了，感动得热泪盈眶。
       就这样，你一步一个脚印地跟随着华斯博士，既实践着他心中的大爱，也实现着你心中的梦想。不久你被晋升为中国市场的领导人之一，具体负责培训部的工作。据说你的学生有3万多人，他们每到周三的晚上都会静静地守在电脑前聆听你的现场授课。你不仅教给了他们健康的理念和创业的本领，更教给了他们做人的准则。
       你说：“一个人事业上的高度，一定不会超过他人品的上限。”
       你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不停的‘复制’，而‘复制’的第一个内容则是大爱，则是心胸。”
       孩子啊，王文群阿姨批评得对，妈妈真的不会欣赏你，你的这些讲课录音直到你离世后妈妈才从你的学生手中下载而来。他们对你的爱，对你的敬仰，妈妈更是直到那天的追悼会上才亲眼见到：那么多的人从全国各地赶来，东北的、京津的、华东的、两广的……殡仪馆的一位工作人员深为不解：“从照片上看这人年龄并不大，他是多大的官？多大的老
   板？”回答他的声音非常洪亮：“他是我们的老师，是我们永远的老师，今天是他的学生们来为他送行。”
       弛儿啊，妈妈终于懂得了你的选择，也懂得了你的奉献。为了重新找回你的“愉快”，为了真正舒展你的翅膀，你整天忙碌着，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你的那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妈妈替你收藏好了，上面记录的是你每天的工作内容，完成一项划去一项，从未有过丝毫的遗漏；你的那张靠在驾驶座上酣然入睡的照片，妈妈也同样替你珍藏了起来，这个姿势、这个神态，妈妈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卧室的书桌前，你每每都是这样和衣而眠，“让我稍稍打个盹“，你的请求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是2012年的中秋之夜，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陪我在秦淮河边散步。咱们俩像老朋友一样挽着胳膊，你穿着短袖T恤，我感觉到了你的凉。我跟你讲述着80年前的这一天外公被捕的故事，又告诉你妈妈正在写的一篇回忆录的内容。但是你手中的两个手机却自始至终响个不停，一会儿是来电，一会儿是短信。妈妈希望你能够关掉，与我好好地谈谈心，赏赏月，你却为难地摇了摇头：“不行啊，不能让我的学生们失望和扫兴。”
       妈妈笑了：“难怪你的女朋友谈一个吹一个……”你也不好意思起来：“是的，约会半小时，起码要接20分钟的电话。”那天我没有生气，更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我知道，你忙得愉快，忙得充实，你在忙碌中升华着自己，你在忙碌中追逐着梦想。整整一个小时的散步，你只在手机铃声的片刻间歇中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妈妈，别着急，明年——2013年我答应你三件事：第一，为你找个儿媳妇；第二，带你和老爸去环游世界；第三，我要实现自己心中的那个久藏的梦想——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透过皎洁的月光，我看见你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然而又哪里能够想到啊，仅仅才过了30个小时，你竟然倒在了卧室的地板上，再也没有醒过来……是劳累过度？是心脏不适？妈妈无从知道，更无从抢救！
       你的朋友告诉我，当天夜里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在给一位新手作辅导；当天夜里的最后一个电子邮件，是你发给各个团队的学习安排，因为两天后你要去香港参加年会，出发前必须要将一切安排妥当。你还没有洗澡，因为换洗衣裤还在床上；你还没有就寝，因为电脑还没有关闭……时间应该是在10月2日的凌晨，只有窗外的秋风知道，只有空中的明月知道……
       弛儿呀，妈妈的心碎了！如果有来生，妈妈一定会第一个去幼儿园接你，再也不让你孤零零地守候在小树旁；如果有来生，妈妈一定会与你深入探讨放羊娃的故事，搞懂人的一生究竟应该追求什么；如果有来生，妈妈一定会与你一起去看海岸飞鸟，它们是那么美丽，那么自由，那么快乐，那么悠然……
    
       因为有梦想，你的飞翔从未迷失过方向；
       因为有大爱，你的舞台成就众人的精彩！

    这两行悼词不仅深深地刻在了你的墓碑上，也牢牢地刻在了妈妈的心坎里。儿子，安息吧，妈妈等待着与你梦中相聚！

                                                                              2014.4.
                                                        ——原载《悦读》第4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