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 验
飞鸟天堂 2013/3/28 15:00:00 浏览:749
我平静地坐在位子上,与黑板上反射出来的光亮及教室里的嗡嗡声有机地融为一体。我的心中明亮如镜,清楚地明白自己正在经历一件若干年后仍然会不时地回忆起的事情——一件颇不为大的事情。
H也静静地坐在讲台旁,嘴角上挂着他始终自认为极其优雅的微笑,带着三分自信七分满意地望着黑板上一个个不断形成的“正”字,并偶而撫摸一下他那黎明式的发型。十分钟前,他以班主任的身份宣布了这次班会的内容——改选高三(1)班上届的班委会。
教室内的震动不啻为六级以上的地震,这不仅仅在于上届班委会的成绩有目共睹,就连H在十分钟以前也一再称赞为“出色”,它更在于它的“迅雷不及掩耳”,就连我这个班长事前也一无所知,众人不能不瞠目结舌。
仅仅是因为“到期”了吗?这既不是期末,也不是开学。但是慌乱之后我很快地冷静下来,近日内的一件件事情有如电影般地在脑海中闪现——上周一课间休息时,我踢球撞碎了一块玻璃,曾被H勒令不即刻配好不准上课;本周二我到校时间超过H私自规定的数十秒,又被罚打扫两天教室……同窗好友曾不止一人告诫过我:切切当心,H对你恐有重大行动。我不能不佩服他们的洞察力——今天的改选,原来就是冲我的“放荡不羈”而来的。
H破天荒地采用了记名投票的方式,这又有如投进了一颗炸弹,教室里的轰鸣震彻屋宇。同桌的C君愤然不平:“真亏他能想得出来!”前排的L女士却仍然不失信心:“大家还会选你当班长!”后排的D君则不无忧虑:“这将会使乖巧之人心手不一!”W女士则不无关切地提醒我:“咱们文科班的女生占了三分之二,在票数上你肯定要吃亏!”我苦笑了,H的用心已被众人皆知。
唱票的三位窗友已是声嘶力竭,然而在一片“正”字之后,中选的仍然是原来班委会中的九人!“离高考只剩几个月,还来干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第一排的W君忍无可忍,脱口而出。H即刻抹去嘴角上破记录地保持了二十多分钟的微笑,代之而起的是不寒而栗的冷峻。W君一直被H当作整顿班风的突破口,原因是在高三更换班主任时,他没有对H表示欢迎。从此他动辄要忍受停课反省的处罚,此刻一见那变色的面孔,不能不心有余悸而立缄其口。我此时的平静已近乎麻木,一切都听H去安排吧!
果然“选民”们的任务仍未完成,H眼珠一转,又宣布了第二项议程:“对中选的九个人再投一次票,以得票多少来决定职务!”从小学起就干班长的我,只听说过职务的分工是由讨论协商而决定,从未见到过根据选票来安排“座次”。但是又有谁能反对得了他?几个月来的接触已使全班都知晓了他的脾性。一时间所有人只得在心中迅速排列出一张本不该有的以权力大小与职位贵贱为次序的名单,那自然是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而处末席的只能是校产管理员了。我伏在桌上,心中已不存任何幻想。刚才H在黑板上抄写九个人的性名时,已再次令全班哗然——我名字的最后一笔,让他“过劲”得折断了手中的粉笔;而黑板所受的损伤,足以令校产管理员评不上先进。前排的女生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叫;L女士惴惴不安地望着我:“原来H是恨死你了!”
这一刻我不知怎地想起了高一与高二时的两个班主任。L老师是多么地和蔼慈祥,她同我们一起爬山,一起游戏,联欢会上更是忘记了年龄的差异。X老师则是体贴入微,我在考场上胃病发作,她竟心疼地流下了眼泪。作为班长,我确实也有过不争气的历史,比如数学考试名落孙山,比如踢起球来忘记回家,但是她们给予我的却从不是怒斥与惩罚,而是一股浓浓的令你能顿时感觉到悔悟的爱……她们走了,班上的女生哭红了眼。而当新上任的H走进高三{1}班教室时,我首先担忧的是他的年龄——二十刚出头,能懂得给予学生的应该是什么吗? “记名投票”的结果使我的票数排列第八,H望着黑板频频点头,一言不发。他转过脸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内涵,刹那间一支粉笔龙飞凤舞地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交椅”:班长、副班长、学习委……那支逐漸变短的粉笔停在我的名字旁,全班人已在心中呼出了那个理应如此的职位:劳动委员。可它却倐地跃了过去,抢先落在了得票最少的那个名字旁;伴着班上渐起的骚动,“劳动委”三个字毫不迟疑地出现在黑板上。我的心中依然平静得出奇,大概是直觉已告诉了我:在这个曾为之尽心尽力过的班级里将不会再有我的任何发言权。这时我看到了C君、D君及前后左右的女生们,他们的眼光中一片惊愕与茫然。也就在这时,那支粉笔终于又重新跃回了我的名字旁,留下的是“众望所归”的“校产管理员”五个大字。
H笑了,他笑得仍然很雅。班上却有似惊雷般地炸开了,W君一拳砸在了桌子上;D君的声音高得在教室回响:“早知是为了抹去这个班长,又何必兴师动众?让他们自己调个位置不就结了!”
同学们渐渐向我围拢而来,在一片激动的嘈杂声中,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两年多的班长工作有了今天的回报,我失去的又怎能与得到的相提并论!我不愿背上包袱,倒更愿以这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天,为我的上一个时期划上句号,为今后的生涯揭开序幕。
平静中我突然感到难言的欣喜:今日的风雨终于使我发现我已经学会泰然看待一切,我自豪,我算得上是个男子汉!
——原载《小天鹅》1994年第4期(时年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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