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菁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她那样地爱周林，她此刻是绝不会坐在于玮面前的，尤其是他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是那样煞费苦心地追求过她。
 　　“这么说，刘小姐今日能光临寒舍的原因和目的就只有这一个了？”于玮说话的语气与三年前绝无二样，至少在他看来这样说话方显他的实力，虽然当年他在大学里总是分不清大小托尔斯泰和他们的作品。
 　　“是的。”刘菁十分冷峻，她一向对于玮的明知故问极其反感，才几分钟的时间，她记忆中关于于玮的内容又都被勾了出来。
 　　“一万元钱还是小意思嘛！”于玮自信地抚摸着油亮锃亮的头发，右手上两颗硕大的金戒指骄傲地翘着，“只是……”
 　　“只是还有条件？——算了，我马上就走！”刘菁百分之百地猜到他会来这一套，他心里什么坏事都想得出来。她今天来找于玮，已是走投无路之举，充其量不过是碰碰运气，现在她已有些后悔。何必存此妄想？当年于玮被她拒绝时满脸阴沉得如同死人般的那种神情又在她眼前窜了出来。
 　　“不，不，不，刘小姐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嘛！”于玮诚惶诚恐，宛如受了莫大的委屈，“我怎么会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呢？我不过是想知道刘小姐急需这一万元有什么用，那样我借给你也好心安理得嘛！”于玮讲来头头是道，眼睛不住地在刘菁身上扫来扫去。
 　　刘菁清楚她不会将原因告诉于玮，但她更清楚她是怎样地爱周林，借不到这一万元又会是怎样的后果。她不愿相信既然已和周林订婚还会面临与他分手的危险，更不愿相信周林的家人对他有着那样大的控制力，虽然他的确生在农村，虽然他家世代贫穷。三天前周林痛苦的表情又在刘菁眼前浮现，那吃力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我家穷了几辈子，爹妈一定要我娶个有钱的媳妇。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多少钱，可他们说……说你必须要有两万，而且要全部存入我家的账上，否则……你要相信我是跟他们作了解释的，可他们不听，说如果你没有就要解除婚约……我现在真是没有办法！……”刘菁知道现在周林内心的压力有多重，一想到这个她就要流泪。她为自己毫不犹豫的行动感到欣慰，但拿出她所有的积蓄和父母的支援才凑足了一万，而她能找的人中，只有于玮方可在举手之间拿出一万如同儿戏。她太爱周林了，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虽然她常常感到周林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爱她，但毕竟他们已经订了婚。她咬了咬牙：“对不起，我实在不能说出原因，不知这是否很重要？”
 　　“噢，那倒未必，刘小姐不想说就算了嘛！我倒有个主意，在下愿意送给刘小姐一万元。”于玮又摸了摸油亮的头发，这个动作让刘菁想起鸭子用嘴往羽毛上抹油。“不过你要为我做件事。”
 　　“于先生，请你不要想入非非！”刘菁再一次怒上心头。
 　　“刘小姐又误会了，你怎么老把我往坏的地方想呢？你看我像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吗？——我是想请你为鄙公司写一部高质量的中篇小说。”
 　　“小说？为什么？”刘菁实在大感意外。
 　　“原因我也不想说。这个要求对刘小姐来说不算高吧，你的才华我可是最清楚的哦！”
 　　这几句话着实让刘菁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作为于玮的大学中文系同班同学，当年的她是那般地出类拔萃，以至写作课老师每见到她只会讲一句话：“才华横溢。”并认定她日后必定在文坛上有所建树，但那都已是昔日的辉煌了。刘菁微微一笑，她很想让周林来写这部小说，她相信周林的水平肯定在自己之上。但周林眼下正为近期的全国小说大赛忙得焦头烂額，自然无暇顾及这些。刘菁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三天前周林说的话，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我答应你，一部高质量的中篇小说。”
 　　“爽快！”于玮慢慢地拍了几下巴掌，“十天，只能给你十天。”
 　　刘菁已起身向门口走去。“刘小姐，”于玮也急忙起身，“你结婚了吧？”
 　　“快了。”刘菁头也不回。三年前她主动和于玮断绝来往以后，就再也没让于玮知道过一点她的消息，虽然于玮曾向她写过不止一封倾诉衷肠的信。
 　　“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于玮抢前一步把门打开，“我还没见过您的先生呢！”
 　　“不必了。”刘菁冷漠地说完这句话，飞快地走了出去。
 　　　
 　　刘菁将洗手间的门紧紧关上，以便不传出一点声响。这已是第七个深夜了。每天夜里，她等周林睡着后，就到洗手间里“秘密”地写小说。连续的苦战已使她疲惫不堪，她能撑得住，都是因为想着周林。周林这些日子也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赶写参赛的小说。刘菁从来不知他准备得怎样了，他也从不让刘菁知道。但周林始终红润的脸色足以使刘菁感到安慰，她知道这都是由于她百般的体贴，才使周林听从她的劝告不再为一万元钱心烦意乱，得以在长时间的写作中至今未显出疲劳。
 　　刘菁永远相信一点：周林远比她有才华。从他俩相识的那一刻起，周林的言谈、举止、气质就将她陶醉了。她为他而痴迷，她为他而倾倒，她愿意整日整夜像孩子一样聆听他抒发浪漫的情怀，她更爱用充满柔情的双眸长时间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翩翩的风度。他为她写的诗和散文使她相信，周林才是真正的文学天才，也使她深深地爱上了周林。她丝毫不后悔自己停止了写作，更不假思索地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几年来她为周林奉献了一切。他不知道周林是否也这样爱他，但能和他在一起她就非常满足了，只要周林高兴，无论付出多少，她都心甘情愿。虽然周林至今未能在文坛有所成就，但她仍对他的前途充满信心。她深知这次全国大赛是他取得成功的天赐良机，因此在周林似乎还不屑一顾时，她便苦苦说服他参加了比赛。
 　　刘菁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稿子，她相信以她和周林目前的遭遇为原型写的这篇小说一定会感人肺腑。她决定就将题目定为《交易》——某一家人用钱和婚事做的交易，并将开头一句话定为：“我爱他，所以我恨这交易。”
 　　　
 　　“刘小姐文采不减当年，不愧为一代才女！”于玮连竖大拇指，眉毛在脸上乱飞。
 　　“于先生看来还算满意？”刘菁不动声色。
 　　“那是当然！刘小姐的这部小说如果参加比赛，肯定一炮打响！只可惜……”
 　　“只可惜它绝不会参赛，而你又绝不会将它收藏或帮我发表。”刘菁仍十分平静。
 　　“我们还是不谈这个吧，”于玮有些尴尬，“你我都是文人嘛，何必计较这个呢！”
 　　“我真是个了不起的文人，”刘菁苦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部作品就卖了一万元！”
 　　“刘小姐应当高兴才对，这正说明你作品的价值嘛！”
 　　“价值？这小说哪一页上写着我的名字？现在它是您的作品了！请您在用它时另抄一份，让我的笔迹也别保留下来！”刘菁不住地苦笑着，连续的夜战使她明显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刘菁真是生财有道！”
 　　
 　　刘菁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周林用这种眼光望着她了：惊喜、激动、热情，虽然这眼光不时地抛向桌上的那一万元钞票。
 　　“它们都是你的了。”刘菁虚弱的身体随着这精疲力尽的一句话倒向了周林，周林这次的拥抱亦让她感到了久别重逢。
 　　“你怎么弄来的？”周林颇为关心。
 　　“爸妈给的，”刘菁微微一笑，“放心吧，它们和我一样，永远是你的了。”
 　　“我早说过他们还是有钱的嘛……我爱你！”周林在刘菁耳边轻轻地说道，“我还要赶写小说，你先去休息吧。”
 　　
 　　刘菁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周林拿着一叠稿子站在一旁：“我的小说写好了，你一定会满意的！”
 　　“一定写得非常好！”刘菁喜出望外地抢过稿子。很快，她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菁觉得双手不听使唤了，嘴也开始颤抖。
 　　“你说什么？”周林问道。
 　　“你不觉得吗？”刘菁听见自己说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周林的小说题目很耀眼：《交易》。开头一句话更为醒目：“我爱他，所以我恨这交易……”
 　　
 　　
 　　
                                         ——此篇习作写于1995年（时年18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