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号,最后一次在中医院抽水后,我发现母亲的病情似乎加速恶化了。她不象以往抽水后能吃东西,精神转好。她精神始终不好,我们说话她也不再有很多响应,仍然是呕吐不止,吐出一种血红色的粘液。我们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但也并未过多想。25号,母亲仍然不能进食,呕吐不止。这天母亲让大妹用三轮车拉她到院子里转了转,看了看她亲手栽种的杜仲树。我的心开始下沉,母亲的病已经到了末期了。26号,我领妻子和儿子回去看她――母亲也明白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儿媳和孙子了。她对妻子和儿子说了很多话,她送给儿子一件礼物:用一个塑料盒子装了100个一元硬币封起来,上面写上:一个保一年,愿她的孙子长命百岁的字样。她还愧疚地对我说:没有什么稀罕东西送给儿媳,希望她能原谅。我的儿子临走时告诉他的奶奶:好好养着,争取多活几年!听到这些,我心中似乎被压上了千斤巨石,不时泪流满面,不得不经常到屋外擦拭。
母亲已经在开始安排她的后事了。我也不得不到几个舅舅家通知了母亲的病情。27日,在反复思考后,母亲也开始催促通知姐姐她们回来,我打了电话。这几天里母亲总是不停地呕吐,昼夜不止,滴水不进。可偏偏这时,姐姐她们的飞机由于沙尘不能起来,我真的急了――“速归,不要耽搁”这样了字眼出现在我给她们的短信里,我甚至担心母亲不能见到她们的最后一面。她们从库尔靳坐火车到乌鲁木齐,再乘飞机到北京,29日晚上9点坐汽车到家。中间我不停地发短信问她们的行程,母亲也一直焦急地问:她们怎么还不到家?我还能见到她们吗?终于回来了,母亲终于见到了她的两个女儿。这时母亲已不再愿输液了。她太痛苦了!这样的病情,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我们都是一种折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受苦受罪,却丝毫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受罪、等着她的去世,这种等待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折磨。母亲这时全然知道死的无法避免,她向我们安排后事:想见一见几个熟识的人、临终前头要向西、让谁分发孝布、她的哪些衣服没穿可以送人、她的东西都放在哪等等。她还说,临终前要给她喝几口水,她不想到断魂桥喝迷魂汤。。。。。。
我拿了一些家中的照片,给她看,向她讲述照片中的人和事。她在新疆时认识的几个老太太现在怎样了,在石家庄住院时的几个病友如何了,。。。。。。。这时她突然说:“我死后得有个大照片吧?”她亲自挑选了一张照片。我去照像馆加工后拿回来给她看,问:满意吗?“挺好的。”她又亲自看了看自己的寿衣,觉得挺好。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应该告诉她的病名了。母亲得病后,我们一直瞒着她,说是一个良性肿瘤。她似乎也相信了,但这腹水是无法解决的,她也就一直抱怨:去了这么多医院,看了这么多医生,怎么连个病名都说不出来?这时我们往往无语。应该让她走个明白。“娘,你想知道你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吗?”这时母亲突然一震,“什么病?”“癌症!”我低声地告诉她。她似乎坦然了,放心了似地,再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五一劳动节到了。母亲劳累了一生,终于可以在劳动节不劳动了。临终前的几天里,她已不再让我们给她输液。只是不停地要冰块,而且要那种不甜的冰块,还要不停地扇扇子。“烧膛了”这是我们这通俗的说法,这时人就快不行了。
5月3-5日母亲的气力已经非常微弱了,吐得也少了,能睡上一会儿了。她已经很少说话了,但是头脑一直清醒。我们在旁边说话,如果听到她感兴趣的,她会插一句的。“家里阳台上花盆里种得黄瓜长了小黄瓜,可惜有一盆因为施肥烧死了”“黄瓜不能放化肥。”母亲会告诉我。这时的母亲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就是皮包骨头了,别人看起来都是很吓人的。她吐的时候从来不乱吐,总要忍到我们把盆放好,甚至自己伸手去拿也不会吐到衣物上。她有大小便时也总要叫人放好纸布,她舍不得弄脏床被。她的这种清醒是一种残酷,还是一种幸运?
5月6日(农历四月初二),母亲最后的日子到了。这两天,虽然她仍旧没吃东西,但吐得少了,也能睡上一两个小时了。我们的心略踏实了一点。上午有个收玉米的,我们到房上把玉米帮着卖了。到屋后,母亲还问了我们:一共有多少斤,多少钱一斤,共卖了多少钱。卖完粮食,姐姐去到集市上买了一些吃的东西。中午,本来一向都是姐姐先看着母亲让我们吃饭。那次,我想让她吃一点新鲜的东西,就让她先去吃了。母亲平躺在床上,睁着眼(她很少闭眼),微张着嘴。我坐在床头,问:想不想吃块冰?母亲没有回答。再仔细看,似乎没有反应。我心一沉,赶紧试了一下呼吸,气息微弱,“胖子,快来!!!”我急急地叫小妹来。大家来了,赶紧输上氧气,但似乎已经没有了作用。就这样,母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让她受苦受累受罪的世界,结束她平凡而伟大(对我们来说)的一生。这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下表,1时56分。
母亲能这样平静的走,这么安详的走,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我实在不愿她在最后的几分钟里再经受痛苦的挣扎、再延续病痛的折磨。她最后平静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安然地踏上了天国之路。记得有很多杂志介绍过人的濒死一瞬间的感受,这时我相信那一刻母亲的灵魂升入了空中,她在俯视我们,最后地凝望了这个世界,然后飘然离去。我也相信她希望我来最后送她一程――我从来不迷信,可这次希望真的是这样。
2008年,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年份。年初,南方遇到了百年难见的雪灾;其后,藏独暴乱。母亲临终前的几天,安徽出现了“手足口病”并漫延全国、胶济铁路火车出轨,死伤了数百人。
母亲死后“一七”的那天下午2时28分,震惊世界的汶川大地震爆发了,或许将有数万人死亡。但是母亲去世后的几天里天气却是非常的配合: 5月6――8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半夜也会起很大的风,但在8日出殡这天,天却没有下雨,使母亲得已很顺利地下葬。9日10日11日天降大雨。12日,“一七”。上午天很好,烧了阴阳宅,祭祀完毕,招待客人完毕。下午突然变天,大风骤起,乌云突至,天降大雨。雨不多时,天睛日出;没几分钟,又是大风大雨,抑或半边日出半边雨,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太阳和云彩出现的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我还突感到一阵眩晕,当时以为是血压高了,回忆起来才知道那时正好是汶川大地震爆发之时。于是,我时时在想:难道是上天也怜悯母亲的一生,让她安然地踏上天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