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台风“灿鸿”来临的那天傍晚，我从老爸家回来，行走在路上，突然云层加厚，风乍起，然后一阵紧似一阵，越来越大，风过处，水面腾起一片薄雾，我的头发在风中翻飞起来，瞬间，步态跟着风也轻盈起来……台风的到来，于登陆的沿海地区如临大敌，而此刻，于我，却是另一番感受。
    很久了，已经没了头发飘动的感觉！这感觉，是那么令人向往。
    从小到大，我记得我永远是留着令很多人羡慕的一头长发，这长发，让我欢喜让我忧。我们家上面姐妹仨，挨得很近，都留着长辫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在我们都开始上小学的时候，可想而知，我们的母亲该忙成什么样子。一早，父亲起来为一大家人烧饭，母亲则先把我们一干小孩子提溜起来，安排大一点的抹桌扫地，自己冲到菜场买菜，回来，照顾小的吃饭，还要给我们编小辫，编的时候要用梳子沾上水，为的是梳得更整齐。母亲有个家训：早起三光，迟起三慌。三光是指桌子干净，地面干净，头发整齐，反之则是三慌。这个家训，我们兄弟姊妹一直受用到今天，不管曾经的贫穷还是现今的富足，家，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人，整整齐齐利利索索。所以，有种说法，一个家庭，母亲的言传身教很重要。 后来大一些，我们就互相编辫子，还辫出不同的花样，这也是小时候不多的乐趣之一。高年级时，有自己的想法，不想梳长辫子了，一是嫌麻烦，二是看同学有留短发的很漂亮，所以，老跟母亲哼哼要剪，可母亲从不松口。母亲是一家主事的，最严厉，她不答应的事，我们谁也不敢违拗，于是我开始耍小孩子的聪明，每星期洗头时（那时都是一星期洗一次头，可能是为了省肥皂省水吧，亦或是嫌麻烦），悄悄把发梢剪一点，头发永远就那么长，不再长了，这也促成了我一头好发，记得到母亲单位时，她们同事都说：哎呀，你家二姑娘头发黑亮亮的，多好啊！小姑娘受到夸奖，不论原因，都美滋滋的，走起路来两条长辫在腰际有节律地摆动着，煞是神气。
    工作第一年，大概大半年后，我就把头发剪了，直接剪到耳朵上，而且烫了个当时流行的卷毛，原因有二：一是进的军工厂，造雷达的，受电磁波干扰，头发掉得离谱，担心掉光了，老师傅说，剪短吧，不用梳，会好点，过一阵子适应就好了；二是，长发留够了，再不想留了，这正是个机会，母亲不得不答应。已经记不清母亲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有件事肯定伤了母亲的心。因为头发掉得让我害怕，跑到医院看，拿药水天天在头皮上抺也不管用，终于忍不住问母亲：“妈，这会不会有遗传啊？”母亲并没有回答，忙事去了。母亲没文化，是没听懂？还是……？后来，我梳头，母亲在一边就会说：“你真的不记得啦？那年夏天，你头上生个大疥疮，头发成把成把掉，要不是我用马齿苋天天给你洗，你能有这么好的头发？！你当真不记得了？”听得出，母亲是用这种方式教训我。这样的话，后来母亲说过好多次，当时我并不明白。
    小时候家里穷，姊妹多，印象中母亲家里家外忙，忙完家务忙上班，下了班忙家务，没一刻闲着，如果都给我们剪了短发岂不省事？可母亲宁愿自己多忙也不让剪，为什么呢？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母亲自己没有一头好发，一定是了，但母亲却有一颗挡不住的爱干净爱美的心！记得母亲每次出门前，费时最多的就是在我们家仅有的枣红色的古董家具梳妆台前梳理头发，将不多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勺后盘起，用黑色小钢丝夹夹牢，然后，还用一面小镜子放在脑后照一照，从梳妆台的大镜子看过去，看是否齐整了，才安心走出家门。这应该是母亲的一块心病，外婆早已故去，女儿小，她的心思无处诉说；我却少不更事，还要用那样的话去刺激她，现在想起我忍不住心酸，太对不起母亲了。这大概就是母亲坚持要自己的女儿们都留长发的根源吧！
    这之后，又开始留起披肩长发，那是少女青春的萌动，风一吹，心随着长发一块飞扬，那是最美好的季节，脚步是轻快的…..
    偶尔耳边会响起母亲的叹息：当年要不是我用马齿苋给你洗……是啊，是啊，母亲，我错了，您听到吗？
    如今，我顶着一头短发，很少能感到风动头发的韵律，脚步似乎也变得沉闷，相反的，心绪常常是不着边际的飞舞，特别是母亲不在的日子，举手投足间，会想：这个动作有点象母亲嘛，那句话不是母亲常挂在嘴边说的吗？看看，前边那个老太太，背后看多象母亲啊！哎呀，栀子花又上市了，母亲看到就喜欢买回家来，插得满屋子都是香气；小贩又开始叫卖白兰花了，母亲肯定又要买了，不仅自己别在衣服扣子上，还要给我们姐妹都带一些，让我们也放在身上……
    台风，在楼宇间呼啸，黑云滚滚压过来，我有点透不过气啊，母亲，您，在那边可安好？
    台风，带给我久违的在风中飞扬的快感……
    当长发不再飘动、当步履不再轻盈的时候，我带上母亲一起上路，不论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