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上黄山是为了求生,没有想到险些下了黄泉赴死。从黄山回来,癌细胞已经多发转移,沁肺入肝,整副骨架惨不忍睹。
这怪不得别人,只能说我自己不辨真伪。这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活着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其实作为癌症病人,真的很难辨真伪。医生有时候不敢轻信,亲友又未必懂得这千年不遇中奖概率似的疾病,即便打听到了有相似病例,超过两层关系,就不要去循她的治病方式方法,同时不能去看别人正在治病有多好的疗效,说不定那个是暂时的,也不能像我和刘姐姐那样,搭伴去治病,虽然你不懂但是别人的判断也不一定正确,保不齐,你们是一对受骗者。
回到上海就是一场全民动员的只争朝夕强命救命保命赛。然而黄山一事并未完结。
光头和张哥在漫长的治病救妻岁月里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刘姐姐去了并不代表他俩难兄难弟的情谊尽了。在我回上海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哥隔日一个电话询问病情,支援灵芝,某种意义上他转嫁了某种惯性在我身上。与其说光头是个贤夫,不如说张哥是个模范丈夫,不说每日的病榻相伴,就说他一个在常州的厨子,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高科技吸波材料企业家,硬生生扛下百十万的治疗费,就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我常和光头打趣,我一定要把他像张哥那样从负债穷光蛋逼成百万富翁才算完成历史使命,才能放心我儿子爹妈的将来好安心能翘辫子,光头嘿嘿一笑说他宁可一辈子负债穷光蛋,也不要我放这个心。
两个月后我病情稳定,张哥问我:“于博士,黄山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没有怎么看。从来多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的我第一次对骗局没有任何看法。就像我说过的,踩了狗屎是自己失误,但是回头跺狗屎实在不是我想干的,何况我现在只是病情稳定,一个闪失很难保命。
张哥接下来说“我也不想踩狗屎,但是老婆火化那天,我儿子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爸爸,我知道妈妈是被那两个坏蛋饿死的,不是外婆说的病死的,你一定要查清楚,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张哥的儿子六岁,张哥说他六岁的儿子从来没有那么严肃过。
张哥说,每次祭刘姐的时候,孩子总是要求把米饭盛得很满很满,孩子一直说妈妈是饿死的。去上坟,儿子总要嘱咐爸爸买一碗老坛酸辣牛肉面,因为在黄山的时候,孩子饿了,妈妈给他泡了一碗老坛酸辣牛肉面,妈妈特别想吃,吃了一口,想起李鑫生的千万叮嘱,生怕破坏中药药效,又吐了出来,孩子说,如果妈妈当时吃了牛肉面就不会饿死了。
张哥说,刘姐去医院的前一天,实在没有任何气力,家人请示了杨神医,给她煮了一碗米汤。然而两个月的不吃不喝让她的胃千疮百孔丝毫没有胃口,刘姐想吃点腐乳,家人不敢违背了杨神医的谆谆教导,只滴了三滴腐乳汁勉强吃下。刘姐和他在R医院讨论黄山之行,刘姐说,万一这是骗局,骗钱就算了,但是这两个月的不能吃饭太受罪了太受罪了,如果是骗子,一定要抓他。
我几经陷入沉默,不懂张哥为啥对我说这些话。张哥忍了几次,说,于博士,报案这件事我孤掌难鸣没有胜算,我老婆去世的第二天,我岳母就非常神速地销毁了她所有的病历资料,她一口咬定我老婆是病死的,不许告官司。如果说母亲看到女儿死了,万念俱灰没有心念复仇报案可以理解,但是不能理解的是,她怎么在丧女悲痛之际保持如此强大的精神头儿去阻止女婿报案,保持如此的难得的清醒头脑去销毁报案证据。报案这件事我下了决心的,我不在乎钱,打官司要耗的钱也好,精力也好时间也好,要拼关系也好,我都耗不起,但是,我不查清楚,我儿子长大我没有办法面对儿子,我以后九泉之下也没有办法面对老婆。
我反复咀嚼张哥的话,长达一个月之久。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是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病虫子?在黄山的时候,陈建平和刘妈妈在院里聊天我时不时听到她在常州的强大实力,常州党校她玩得转,两次婚姻给她带来巨大的社会关系网,她在北京也有表哥做领导,所以她办得鞭炮厂炸死了人都能搞定。钟善人自我介绍说开煤矿若干十年,后来在常州人大做接待处处长。不过,张哥揭穿了这句谎言,因为他是国宴厨师,政府管吃喝的头头脑脑他应该都认识,还真不认识钟善人。
我向来是个对权贵不太感冒的人,当时不太在意,不会加入此类对话,更不会去刻意记得什么。但是我一直在衡量,我是不是要去压一压常州的地头蛇,隔着上海常州的遥远距离,以我朝不保夕的病体。我是要安心养病养神,不去参与这些是是非非,不要招惹更多的烦心让原本已经超负荷运转不堪重负的家庭家人再一次经历不知名的邪恶势力带给我们家的暴风骤雨。我被骗了,我也认了。我只怪自己傻。
有趣的是,我癌症多发转移,癌细胞浸坏了身体很多奇怪,却没有让我坏良心。为啥有些人身体部件都是健康的,却唯独坏了良心。是否协助张哥报案的选择让我始终夜不能寐,因为始终记得我硕士导师陈老师的一句话,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脊梁。
于是我挺着被癌细胞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脊梁,挺着不能支持自身体重已经造成压缩性骨折不得不驼背的脊梁,决定去做社会的脊梁。我不知道是否明智,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正确。我做了第二原告,因为所有的当事人里,只有我还活着,只有我还能说话。
这段时间饱受媒体围攻之苦,但是我愿意接受采访,因为我愿意让更多人知道我的事情,健康人防微杜渐,癌症病又少走弯路。但是从我本人而言,委实觉得自己真的毫无新闻或者报道价值,我真的不值得报道什么。如果媒体记者朋友真的关注我,或者想给我一些帮助,请关注张哥和我的报案,这个案子在常州公安局永红派出所很久很久了,前几天才来了个小朱警官取证,据说已经进入案件阶段调查,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程序到底要走多久,也许陈病友李忽悠钟善人杨神医真的有能力让这个案子走到失去时效,走到我永远闭嘴不能作证。
张哥的电话13861058900
请好心人祝他一臂之力。
我很想帮张哥完成心愿,让刘姐泉下安然瞑目。她是饥饿导致的癌症猖獗而死的,我知道。
今天写的好长,休息几日,调养心神内省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