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走了。

每天早晨醒来，面对墙上哥为我题的墨宝，那熟悉的笔迹倍感亲切。回忆1951年我患恶性疾病，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很差，哥给我一幅“绕窗绿树低於水，隔岸青山半入云”题词，让我调解情结，振奋精神。1956年我到安徽淮南工作，哥在百忙之中又写给我一幅字“只需根深绿叶茂，迎得春风花自开”，勉励我认真工作，努力学习，报效祖国。点点滴滴，恍若昨日。

哥长我三岁，他从小心地善良不以大欺小，天资聪慧心性安隐，学习勤奋待人诚恳。无论在家或学校屡受师长赞扬。哥在四贤祠小学读书时我还未上小学，一天，我独自在家玩，一个人钻入纸盒里，手里拿着一块蛋糕，蛋糕上面有一粒香喷喷的猪油。哥放学回家肚子饿了，跟我要手里的蛋糕，我不给。他把自己穿着的呢大衣脱下与我交换蛋糕，我当然愿意，穿上哥给我的大衣真的特别高兴。不料给妈看见了，问：“哥的大衣怎么穿在你的身上？”我说：“我用蛋糕换来的。”哥从来不以大欺小。后来妈玩笑说：“以扫为一碗豆汤把长子的名分卖给了兄弟雅各。”（《圣经》创世纪25章的故事）

塘东街的商店晚上八、九点就打烊了，大人们整理着货物，姐和哥就取出笔墨和旧报纸练习毛笔字，什么“若要安字好，帽子戴的小”、“若要赵字好，先写走”等等，让我耳熟能详。他们互相讨论不亦乐乎。

日伪时期，为躲避奴化教育，我姐弟三人到烧香港大弄内的“谦益堂”秀才金先生处读私塾。每学期结束，必须把一学期的课文从头到尾背诵一遍，若有差错，老师用戒尺在学生头部或背上敲击一下，提示回去重读再背。我一次大考得花上五、六天时间，哥总能一次成功。老师赞扬说：他的记忆力特强。后来因为私塾的教育有些偏颇，课程设置不合理，影响学生全面发展，我们三人又转到圣堂小学学习。

阿哥特别爱好戏剧。当时家里有了无线电收音机可以收听到许多电台，我和哥主要听滑稽、戏剧，听后我只能学唱开头几句，阿哥却能大段像模像样唱出来。他在秀州中学读书时，还在陈守仁老师的指导下演出过名剧“夜店”、“钥匙在谁的手里”及契科夫的独幕剧等。我在秀中校史陈列室还见过当时的剧照。这个时期，哥还为西塘镇工会编写一些滑稽、小品用作排练演出。哥在南大读书时，寒暑假回家时曾与西塘镇工会的顾锡东合编“五姑娘”。所以，五十年后在杭州偶遇顾锡东先生，顾先生向别人介绍阿哥时说：“这位是我最早的合作者。”

记得一年暑假，在北栅老家，大家吃过晚饭，到屋外的院子里，围着蚊香，聊天乘凉。满天星星，凉风习习，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声秋虫鸣叫。哥哥和嫂嫂一时高兴唱起京剧来，我听得有滋有味，觉得他们真是情投意合、天赐良缘。

阿哥还喜欢运动，特别喜欢篮球。他是西塘“西风”篮球队的骨干成员，到嘉兴秀州中学求学时又是秀州中学的校队成员，曾经战胜过嘉兴军分区队和杭州私立蕙兰中学校队，给秀中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

阿哥是逆境中的强者。当年我家的小店停业，父母没有了经济来源，我的高中学费及生活费由阿姐提供，读大学的费用由阿哥提供。当时阿哥身体不好，主要是少年时喜欢游泳不慎染上血吸虫病。他患伤寒病、血吸虫病和肝硬化，受到脾脏切除和胃切除的痛苦。后来，阿哥又遇到各种政治运动，被下放劳动。他挑一担泥，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用最原始的结绳计数法记录劳动成果。孱弱的身体、精神的折磨，令阿哥身心疲惫，但他却能乐观面对。嫂嫂克服分居两地，既要教学、带孩子又要照顾病人的困难，与阿哥共渡难关。

1967年，安徽淮南市部分地区革命群众发生“武斗”，我和振坤到扬州，本想暂时躲避一下，想不到“武斗”越来越严重，遂又转到西塘。而在扬州的一段时间，哥还在被审查中，不能外出，买东西只得委托隔壁邻居代劳。哥在宿舍里写什么材料，我同振坤两人帮助誊清。我们两人抄的速度比不上哥一个写的快，哥做事思维敏捷，出手快，令人惊叹！

阿哥的人生道路是坎坷的，也是幸福的，因为他的辛勤耕耘和无私奉献得到了丰厚回报。阿哥从1953年到2003年中，经历中学教育、大学教育。他边教书育人边研究语文教育法，并带研究生，特别在语文教育法学科里成果卓越，是我国当代语文教育领域中少数杰出的学者之一，有的科研成果填补了语文教育研究的空白。从1978年到1986年底发表了关于中学语文教育的论文120篇，与别人合作出版两部专著。阿哥曾担任中国教育学会语文教学法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学术委员会主任、兼任民进扬州市委主任委员、民进中央委员、第八、九届全国人大代表、江苏省第六届政协委员、江苏省第七届人大代表、扬州市人大副主任、教育部第一、二、三届全国中小学教材审定委员会中学语文学科审查委员、人民教育出版社特约编审、课程教材研究所学术顾问等职，享受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

房间对面墙上是阿哥为我题的墨宝，内容是：“施比受更为有福”，不就是阿哥一生的诠释吗？阿哥那么多工作，身体不好，寒暑假回到上海也不能正常休息，工作总排的满满的，来去匆匆。听姐说，你走之前一、二天还在看材料，写东西。阿哥，你太辛苦、太累了！哥到爹妈处要好好休息，我期待着回到爹妈处我们再相会。

哥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