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从网上下来的材料，得知我曾经的难友、人民日报记者刘衡已于2月7日告别人世了，这也引发了我对五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回忆。那是1958年，我们夫妻二人双双被打成右派后，作为工人日报法制组的右派，我被发配到唐山柏各庄农场劳动锻炼，走时说是一年时间，但一直到三年后的1961年才让回北京，旋即又发配到山东农村，一直到1978年底才获平反返京，一家人整整度过了二十年颠沛流离、不堪回首的梦魇日子。

当时柏各庄农场关押着北京文艺界、新闻界的不少右派分子，我和刘衡都同属四分场管理。我的印象里，当时的右派分子，一个个都垂头丧气、诚惶诚恐的，被迫承认是党和人民的罪人。刘衡虽然待人和善，可却是少见的很有骨气的拒不认罪的右派分子，她不但自己不认罪，也常常天真地问我和别人：“你说一句实话，你就真的认为自己是右派吗？”在那个时候，我虽然同意她的观点，但也不敢公开说出来。为此，她也吃了不少苦头，由三等右派降到最低的一等的“右派待遇”（当时的右派分作六等待遇），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丈夫离婚，每月只发给25元的生活费。我记得，刘衡每一次的不认罪，带来的都是无情的批斗和凌辱。那时候，农场有一个最混帐的办法，就是组织右派斗右派。有极个别本身也是右派分子的“积极分子”，对刘衡进行揪头发、扇耳光、啐唾沫。1957年的一场反右斗争，毛泽东把无数知识分子由人变成了鬼，可恨的是，这些所谓的“鬼们”为了洗刷自己，争取立功，还常常往别人身上倾倒污水，搞人身侮辱。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当时柏各庄农场的右派分子，都是由武装公安带着枪看押着。记得刘衡体态较胖，手脚不是那么麻利，每次过沟沟坎坎时的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掉下去。另外，由于劳动量大，刘衡的饭量也大。所以，当时的四分场还有流传着几个关于刘衡的歇后语，如“刘衡过沟———危险”；“刘衡吃饺子——一口一个”等。大家拿她开心，她却一点也不生气，还跟着大伙一起嬉笑。

回到北京后，几次想找刘衡大姐聊聊，但内心又真的不想再回忆那些惨痛的往事，所以一直未能如愿。铁流先生正在一本本编辑着右派回忆录的小集子《往事微痕》，看看里面有那么多令人心碎的人间悲剧，不禁让人感慨：岂止是微痕，这些都是让无数个人和家庭烙上深深的巨痛并是永生难忘的历史印痕啊。

愿刘衡大姐一路走好！

2009-2-22于北京六铺炕

（注：作者为已故何家栋先生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