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
张松
二月二日下午,在北京朝阳医院见您最后一面,次日匆匆赴深圳,去安排下一步的生计——按期办理退休。原想凭您一生的坚强,定能挺过难关、战胜病魔,回家与我们一起重享天伦之乐。谁料五天之后的二月七日,上帝把您接回了天堂。
安息吧,敬爱的妈妈!您从天堂轻轻下来,又悄悄离去,走过了八十八个极不平静的春秋。
年轻的您,聪颖无邪,小学、中学、大学,一路渴望自由、追求民主,向往那个“夕阳照耀着山头的塔影”,从武汉流落恩施、辗转关中,历尽千辛万苦进入陕北。十七岁的您义无反顾地向强权、向侵略者举起了投枪。十年磨砺,革命得胜,人们进了都市,而您却心甘情愿地奔向绵延起伏的千里沙海,踏上风吹石头走的亘古荒原,去采访与体验火热的基层生活,把自己变成一位深山探矿者、一个风雪中的牧羊人……从而获得“傻大姐”的美誉。
中年的您,恰逢那个混沌时代。出于对祖国的挚爱,怀着对那个高举“大同”旗帜的党的忠诚,凭一颗女儿对母亲寸草报春晖之情,披肝沥胆讲出了心里话,从此遭遇弥天大祸,被戴上了比五十五万难友更禁锢的金箍咒——“顽固右派”。
二十一年磨难,您长歌当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长期脏、累而伤身的劳役之苦,对您来说,那算不了什么。但双亲临终不能事孝,儿女骨肉千里分离;游街陪斗,日日被人白眼;遭人活埋,生命不如贱民……一把把政治利剑,深深刺入您的心灵,给您带来终身的刻骨之痛。
二十一年抗争,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在那个“指鹿为马”、“朕永远没有错”、以焚书坑儒为荣的日子里,为了揭示真象、找回做人尊严,您屡诉屡败、屡败屡诉。茫茫人海,您是那样的孤独;浩浩长空,唯有天籁之声和您相伴。“千山飞鸟绝,万径人迹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您一千零一封汇报信,如同方孝孺找朱棣平反,谈何容易?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八日,终于等来了改正的那一天,您感到自己是回到大地的安泰。“我愿做飘浮天空的白云,低头观看地面吵吵嚷嚷的人群。”您以五十七岁高龄,重圆中断了二十一年的记者梦。淮海之滨、湖广大地,曾留下您步履阑珊的身影;北海舰队、海南胶园,您报道了众多感人故事;街头巷尾、茅屋田边,您上传过无数铮铮建言。为了稿件情更真、意更切,您学会七十二变,一会儿当海军舰长,一会儿又做县委书记,还一度把自己幻化为一个养鸭小姑娘……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为了警醒世人,“永远不再重复我们这一代人的苦难!”为了社会的万年和谐,人称“老天真”的您,不断地仗义执言,坚持不懈为百万冤屈知识分子呼号;以七十四岁高龄学电脑,重回那个洒泪滴血的日子,用瞎子摸象的态度,艰难地破解那个被紧紧封存在红墙深宫里的政治迷团。难友和他的晚辈会记住您,共和国的后人会感谢您,所有的亲友永远怀念您!
昔人虽乘黄鹤去,但您刚脱稿出版的遗作——《直立行走的水》正被广为传颂……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安息吧,敬爱的妈妈!